萧吟行宽肩窄腰,身形修长,足高她一个脑袋,往她身前一站便将她挡了个严实,现下微微俯身笼过来,竟让人觉得无处可逃。
他问:“你害怕我?”
她摇摇头,心道:不是怕。
谢如愿曾觉得对方若不穿御赐蟒袍走到街上张开怀抱,大概会满载花果而归,却才意识到面前这常常与她拌嘴、在她面前没个正形的人,是个即将弱冠、尚未婚配的男人。而自己再过几个月就要嫁人了。
他们二人好像不该亲近。
萧吟行直起身子往后退了两步,又恢复了漫不经心的语气:“大概是有些醉意吧,我站远些,别熏着你。”
亭外便飘起了芝麻大小的雪花凑了个巧,将谢如愿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她惊喜道:“快看,下雪了是吗?”
身后一声若有若无的回应飘散在玉沙飞雪之中。
谢如愿记得在那之后不久,一道圣旨便忽然落下,封了萧吟行做宁国公。而他们再见面时,对方似已全然忘了亭中闲谈,依旧与她平常相处。
而她那一身绀青衣裳被压了箱底,等到次年冬天翻出来再想穿时,她却发觉裙子已经短了。
“……当时那个婴儿已经没声了,我以为自己捂得太久,把孩子闷死了,所以赶紧掀开布看看,哦,没事,可能是想喘口气再哭吧。这小孩哭得还挺起劲,这边一哭城墙上都听得清清楚楚,倒是我耳朵差点聋了。”
谢如愿忍俊不禁,却放轻声音问:“然后呢?”
萧吟行一手撑着头,眼睛半阖:“后来?我把孩子送还给人家了,夫妻二人年纪轻,看着也就十七八,非要拿银子谢我,说……让我不要嫌弃钱少。我问他们哪儿来的钱,他们说是挖南道运气好挖到了金子……”
“嗯,然后你怎么说呢?”
“我说……我说这是老天爷赏的,给我就拂了老天爷的意思,让他们……让他们自己留着花……然后这两人就抱着……抱着孩子走……”
谢如愿眼瞧着他就这么撑着头靠在搭脑上睡着了。
应该是太累了。
萧吟行在一侧睡,她就在旁边坐着看他睡,脑子里想的是他回信上的“不要撒娇,我这就回来”。
劳神劳力车马劳顿,今天刚刚到的玉京,过门不入就马不停蹄去面圣,然后便来了嘉定侯府,又连着给她讲荆州城和湘州城的故事。确实太累了。
庭院里的麻雀叫呀叫呀,竹林枝叶推推搡搡,谢如愿静下心来,在一片喧嚣中努力辩寻萧吟行平稳绵长的呼吸声。
谢旭喂完了兔子,手里抱着最小的一只来回溜达,他一走回来,就见谢如愿给他比划手势,于是又抱着小兔默默转身。
然而他走了两步,又顿住回头,瞧着竹林阴翳下的二人。
少女偏头静坐,垂眼看着青年,竹影婆娑扑在两人身上,随着偶然经过的风摇颤。
谢旭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唇边忽而泛起水波涟漪般的笑。
萧吟行醒来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情,他眼皮轻抬,一片陌生绿意入目便令他睡意全无,但警觉一瞬后就想起来自己身在何处。他偏头去瞧左手边的人,只见对方也在瞧他。
对方眨了眨那双丹凤眼,有些俏皮:“醒了?”
萧吟行应声:“嗯,一觉醒来,感觉好久没见你了。”
谢如愿当即笑了:“少说点浑话吧,你才睡了半个时辰!要是真的那么想说,就接着讲你睡前讲的内容。”
“那好吧。”萧吟行真的打算继续说下去:“我想想……除了这一对夫妇,还有一对也挺有趣的,赵德升和他的妻子徐翠翠。”
谢如愿知道这二人:“怎么有趣?”
萧吟行揉着自己僵麻的左臂,说:“荆州城水患前,赵德升告诉自己的夫人徐翠翠说他在外面养了人,因为徐翠翠不能生,所以要休了她。二人大吵一架,徐翠翠就哭着回了娘家,结果刚到娘家,就听说荆州城发生了水患,立刻哭着跑了回来,以为自己的丈夫死了。其实赵德升是被我逮起来了。后来她得知此事,就拿着千两白银找上门——用车拉着来的,在大门口喊话说要赎她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