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饥荒之事刚过去不过两月,长安城就又传来一件令二圣忧心的事——素得二圣宠信的正谏大夫明崇俨被盗贼所害,命陨当场。二圣得知后颇为震惊,当即命大臣立案调查,并从洛阳迁回了长安。
李令月和上官婉儿自也跟着同行。这一次,李令月很乖觉,她没有同李治开口求得和婉儿同车,只对着婉儿轻轻一笑,就自行上了武后备给自己的车舆。明崇俨死了,六哥也要下去了,属于她的时代就要来临,她有耐心,不会再因心急而惹怒母亲。毕竟现在这个时段很敏感。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了长安,一到大明宫,武后就立刻召了大臣,询问明崇俨的死因。大臣只道明正谏死于盗贼之手,但却并未捉到真凶。这样的结果显然不会令武后满意。
武后阴沉着眸子,细细想着这几日的事,心里忽然笃定下来,明崇俨的死不这么简单,长安的盗贼没有这么猖狂,敢在人来人往的道上,当街刺杀朝廷大臣,这事必有蹊跷。
她宠信明崇俨,因为明崇俨不止相貌英俊,还善于面相巫术,可以帮她卜卦推算,并且十分的知识趣,知道怎么讨她的欢心。然而堂下的那些大臣却并不怎么知识趣,他们只认为明崇俨是个江湖术士,不值得他们费心尽力,而且那些人还多是李贤的心腹。
——明允?!武后的眸子眯了起来,她突然记起昔日自己曾唤明崇俨给几位儿子看相,当时明崇俨就说这几个儿子里,只有李贤难堪大业。莫非是他,心生记恨杀了崇俨?
心里有了主意,她当即下令,命自己的心腹暗中测查,看此事与太子有无关系。同时,却又将自己能卜会算的女儿叫了过来。
“阿月,你既会卜卦之术,便帮娘算一卦,看看究竟是谁害死了明正谏。”武后淡淡说着,神色观不出喜怒。
李令月自然知道明崇俨的死同谁有关,她知晓母亲这样富有心机,应是已经开始怀疑李贤了,此时问她大概是想证明自己的猜疑。她看了眼武后身旁侍立着的上官婉儿,见其目露忧切,却并不做声,只将她记在心里。
应声领命,李令月阖着眸子虽是副掐指估算的模样,但实际上她却在犹豫,历经一世,她对亲情看得早已较之前淡了许多,但要她亲口把自己的兄长推下高位,她还真是有些下不去手,毕竟这位哥哥去得早,留给她的印象尚好。
可上辈子就是因为一时心软而败的,这辈子还要这么输掉么?便就是自己不说,日后武后也会查到赵道生的身上,到时武后定会怀疑她说了谎话,连饥荒都能算出来又怎么算不出一个臣子的死因?
她已经输了一次了,不能再输第二次,她还要护着婉儿,必须要狠下心来!
李令月蹙了蹙眉,睁开眸子,面上一阵为难,作为未及笄的妹妹发现哥哥存了谋逆的心,她应该是恐惧的。
“可是算到了什么?”武后的神色依旧淡漠,不见怒容。
李令月咬着下唇,踟蹰着不知所措,目光一同母亲对上,便立刻骇得跪了下去,“阿娘……阿娘别问了,女儿算不出来。”
“哦?”武后淡声哼着,虽未动怒,但已露出些许不虞。女儿这样,定是算到了此事同太子有关。她的儿子当真如此大胆,连她看上的人都敢动!
上官婉儿亦知武后怀疑到了太子身上,此时见李令月这样,便只剩下忧切,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李令月这副神情,让一个妹妹将犯错的哥哥供出来,确实有些残忍。身子低下,上官婉儿也屈膝求道:“天后,公主还未及笄,卦术难免会出错。”
婉儿……李令月的头低垂着,她看不到上官婉儿的神色,想来也是透着关切,心里顿时有些愧疚。
武后的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着,对于小女儿的逃避式回答,实际上她并不动怒,可此时看着两人互相庇护,眉头却微微蹙了起来。
“阿月。”武后垂眸瞥着女儿,声音放柔和了些,但神色却依旧肃穆,“你都算到了些什么?娘不会怪你,说吧。”
李令月颤了颤身子,将恐惧的模样演的入木三分,“阿娘,女儿算到……”抬起头,望着武后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露出挣扎的神情,“娘,六哥只是一时糊涂,您饶了他吧。”
武后凤眸一眯,暗道果然是太子,她正待出声,没想又听女儿哀戚道:“娘,六哥的府内虽然藏有兵器,但应是另有缘由,他万没有谋反的心!”
女儿这一句话恍若晴天霹雳一样,直直劈到了武后心头,伤她看上的人也就罢了,居然还存了谋逆的心?!看样子太子果然是不能留了。垂眸凝视着女儿的脸,武后看到李令月的脸上胆怯与恳求交替着,她想女儿毕竟还年幼,之前敢把李贤的事透露出来,应还是向着她的,更何况——她扫了眼身侧恭谨却又惆怅的上官婉儿,轻轻抬了抬手,“都起来吧。”
“娘……”李令月并未起身,只战战兢兢地看着武后,似在恳求。
武后的脸上依旧难辨喜怒,她淡淡望着女儿问:“阿月,娘和你六哥你更在意谁?”
李令月听得一怔,她知道母亲平淡的面容下,一定卷起了漩涡,这个问题很好回答。她抬眼看了看母亲,嘴唇蠕动了下,“女儿……自然更在意您。”
武后的唇角轻轻挑了下,她挥了挥手,“回去吧。切记今日这事,你不可与他人提起。”
“……是。”李令月迟疑了片刻,终还是顺了母亲心思,觑了上官婉儿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走到宫院口,她忽然垂眸长叹口气,开弓没有回头箭,这次她卖了六哥,日后为了那至高无上的位置,还不知要做些什么。上辈子处处护着李家,这辈子却开始谋算李家的帝业,世事还真是无常啊。
凤眸睁开,李令月眼底的愧疚不见,她扬起头,步伐坚定地迈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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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太子私藏兵器的事便泄露了出来。武后派人去查,果然在马坊内发现了甲胄数百具,太子李贤当即被拘押。武后命人肃查东宫,东宫内侍从奴婢皆被囚禁,挨个寻查。一时内,东宫人人自危。
此事在李令月预料之中,她并不意外,依旧如常的过着日子,毕竟人都是她害的,再露出一副伤心的模样,未免矫情了些。不过,她这寻常的模样在上官婉儿看来,却更像是哀莫大于心死。上官婉儿看着忧心不已。
下堂后,她便走到李令月面前,看着正伏案入神的李令月,想要开口唤她,却又不忍心打扰她苦读,便静静立在那里默默觑着。
须臾之后,李令月方才将头抬起,看见上官婉儿站在一旁,她凝重的面上忽然现出了笑,“婉儿,下堂了?”
“嗯。”上官婉儿轻点螓首,将手附在了李令月肩上,想要开口劝些什么,可还没等她说,便感觉手上一股力量传来,再回过神,自己就跌倒了李令月的怀里。臀部枕着李令月的双腿,自己的腰被那人紧紧搂着,这亲昵的举动,让上官婉儿禁不住红了面颊,她虽是眷恋,但多日在武后身边处着,早让她较昔日更为警觉。
从李令月怀里挣开,上官婉儿羞红着脸道:“公主……”
李令月洒脱一笑,起身对上官婉儿施了一礼,“对不住婉儿,许是我这些日子练武练得力气大了。”
上官婉儿涩然,李令月这样倒是将她关切的话语堵了回去。直视着李令月的眸子,上官婉儿婉娈而又释然地勾了勾嘴角:阿月,只要你没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