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薇吊完整整三瓶水从小诊所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钟了。冷风唿喇喇地灌到鼻子眼睛耳朵里,佳薇倒吸了一口凉气,将脖子上的围巾层层多箍了几圈,急急忙忙出来,忘了带针织的羊毛帽子出来,顾念琛就替佳薇将她羽绒服后面的兜风帽子给一骨碌地兜在了头上。
毛绒绒的帽檐子戳到了佳薇的眼睛上,连头发也被弄乱了。她嫌他笨手笨脚地系不好帽子两侧的那个长长的穗子,就自己捣鼓了半天,淅淅沥沥地羽绒衫布料子‘呼哧呼哧’地擦过来擦过去,薛佳薇就差把自己整个人给捆起来。
因为佳薇那天晚上穿得是上次老妈在百货商场给她买的那件绿油油的羽绒服,顾念琛就一个劲地笑佳薇裹得跟个粽子似地,佳薇没好气得狠狠地白了他一眼,优雅地甩了一他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两个人一路上闹腾的,雪踩在长靴子底下‘咕嗤咕嗤’地一阵乱响,佳薇偶尔会趁顾念琛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在雪地上捏一个雪球掷过去,顾念琛也不甘示弱,两个人在雪地上滚成了一团,满头满脸地都是白的雪,顾念琛故意钳住佳薇似地将她压在了身下,佳薇忽然觉得心跳跟慢了一个节拍似地,整个世界都清净地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一呼一吸,都在心间缠绕。她以为学长会像韩剧里的欧巴似地吻下来,所以紧闭着眼睛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害怕被看穿,谁知顾念琛忽然哈哈地笑了起来,这家伙总是有事没事地爱耍她,佳薇这种天蝎座女人的性子最懂得以牙还牙,眼一瞪脚一跺,豁喇喇撒了顾念琛一脖子的雪。
貌似第二天佳薇的高烧退了,倒把顾念琛搞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跟个病鬼似地,看来这次的感冒还真是昨晚冻得不轻,整个楼层间就听到他哄天似地不停地打着喷嚏,期间还夹杂着他那余音绕梁的尾部颤音。出于人道主义兼同校校友的友好慰问,佳薇坐在学长床边的小凳子上神采飞扬地剥了一瓣橘子丢进嘴里,笑嘻嘻的说道,“这就叫一报还一报,哈哈……”
顾念琛一脸哀怨地躺在床上,这小没良心的,这会子倒来瞧学长的笑话了。不过玩笑归玩笑,佳薇还是觉得挺过意不去的,毕竟昨晚是她玩得过火了点,顾念琛一直还顾及着尽量不把雪撒到佳薇的身上,谁知女人就是女人,以为男人可以替她抵挡一切,归根结底,不过是仗着男人是在乎她的,男人不会像女人那般地容易翻脸,男人,顾念琛是这样一种男人,而完颜那只禽兽又是另外一种本不该靠近的男人。
顾念琛是有这样多的好,对女人那糟透了的脾气总有足够多的忍耐力,就像俏雅偶尔说的,他不是一点点子的好,而是特别好。其实俏雅第一次暗恋那个男人失败的时候,佳薇是想把学长介绍给俏雅的。俏雅温柔大方漂亮文静,学长帅气逼人风度翩翩的,在世人眼里,那是相当般配的。也许一开始在佳薇极力地撮合下两个人相处地是很好的,但就像俏雅自己说的一样,两个性格太相近的人走在一起,不是太过平淡就是太过激烈,终究是不适合在一起过一辈子的。佳薇觉得俏雅说的不无道理,索性也就随他去,就像普通朋友一样继续处着,彼此再见面时也不会觉得太尴尬。
不过佳薇倒觉得俏雅是离得远才没发现学长身上那一摞一箩筐的大毛病,譬如说衣服总喜欢堆一个星期才一起放在全自动洗衣机里一次性搞定,有时候佳薇她们楼上的洗衣机坏了,因为冬天衣服难洗,所以就想着拿到楼下来甩干,可是每一次几乎都能被男生宿舍那惊世骇俗的景观给搞到崩溃,譬如说顾念琛总喜欢穿个红色的大裤衩在客厅里招摇过市的,早上刷个牙都止不住地要荒腔走调地飙一嗓子黄梅戏,不过最大的毛病也是让佳薇最头疼的就是这家伙就连生病了也不要命似地抽烟。
他说喜欢上抽烟还是因为他曾经喜欢过的一个女孩子,他叫她黛梅,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一个姑娘,鹅蛋似的粉脸嵌着两丸水银似地乌溜溜地大眼睛,高挺的鼻梁下搭配着一张玲珑精致的小嘴,唇线很美,像画笔描出来的一样。小时候他只觉得她长得很漂亮,像过年时墙上贴的画子里的美人儿,他情窦初开的时候也学那些男孩子写文绉绉的情书给她。
可是美人儿的家境却是非常艰难的,她在家里是老大,底下还有两个妹妹和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弟弟。十五六岁的时候,父母才求爷爷拜奶奶似地求来了一个带把的儿子。因着父母重男轻女的思想,后来她妈听了别人的糊涂混帐话竟然想着给邻村一家富户人家做养媳妇,黛梅出落地这般标标致致,将来可少不了娘家的好处。可是黛梅却是哭哭啼啼地死活不愿意像卖丫鬟似地卖给别人。那天晚上她逃出来的时候,她找到的人是顾念琛。她说,念琛,带我走好吗?
顾念琛最终也没有答应带她远离那囚牢似地可悲的家庭,黛梅去了邻村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他记得她那晚哀切却充满信任的目光,当他沉默不发一言的时候,他看到她眼里那转瞬即逝的一丝丝绝望和落寞。很多次,顾念琛失眠的时候都会整夜整夜地抽烟的,等到整个屋子都乌烟瘴气的时候,他才会觉得他曾经是活过的。她的委屈他何尝不懂,可是那时的他却给不了她任何承诺。
佳薇还是第一次从他口里听到这个叫做‘黛梅’的女人,她觉得这个名字很美,应该也是像黛玉落梅一般的女人吧,明明嘴上说着是想听听学长丰富的情史的,可是当看到学长提起这个女人眼里的那种依恋和不舍的时候,佳薇的心里却又觉得酸酸的,涩涩的,她是在嫉妒这样一个女人的存在,还是橘子吃多了,整颗牙齿都快被酸掉了。
顾念琛还要再讲下去的时候,佳薇忽然指了指厨房里的糯米粥蓦然打断道,“那个,我给你煮了点粥,应该快好了,我去看着点火。”
粥早就熬地有点干了,有点微微地糊味,咕嘟咕嘟地汩着白泡沫,只是卧室里的门是关着的,才会两个人都没有闻到。佳薇心急地想把不锈钢锅端下来,也许是心不在焉,却忘了带手套,只听得“啊”地一声惨叫,佳薇的手被烫得跟猪蹄似地,顿时就红肿了。一大锅粥就那么淋淋漓漓地泼溅了一地,连带着案板上的水瓶和玻璃杯子也被扫下来摔得粉碎,满地的狼藉,像是最讽刺的嘲笑。
顾念琛在床上听到厨房里‘噼里啪啦’地锅碗瓢盆摔碎的声音,不知道佳薇出了什么事。腾地一下就从床上蹦了起来,也顾不上穿拖鞋了,当他看到薇薇蹲在厨房门口惊慌失措的脸上滑过的泪水的时候,忽然心就跟着揪疼了一下。
佳薇看着他,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扑簌簌地就滚落了下来,她哽咽着有些语无伦次,却极力想要把话说得清楚,“学长,对不起,我总是做不好这些,连一锅粥都煮不好……”
当佳薇着急着想要找笤帚和簸箕扫走这些不堪的过往的时候,顾念琛却忽然将她烫伤了的手指贴在自己的耳垂上,极心疼的说道,“薇薇,没关系,这些我来打扫就好了,”他找来药箱,替佳薇上了药,绑好了绷带之后,这才在嘴边轻轻地吹了吹,呼呼的热气,他忽然问道,“薇薇,还疼吗?”
佳薇拼命地摇了摇头,在学长面前,她永远都可以像一个受伤的小女孩似地被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可是她忽然又觉得自己长这么大的确什么事都做不好,饭煮的不是夹生就是太稀烂了,菜也总是不是炒糊了就是盐放多了。
本来想着学长生病了,自己煮点粥给他暖暖胃,谁知反而让他为自己提心吊胆收拾那些烂摊子。其实顾念琛赤着脚冲出来的时候,脚心却也是被玻璃碎片和水瓶胆的碎渣渣子给戳破了。他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伤口,佳薇不放心,因为水瓶胆里毕竟是镀了一层水银,怕有破伤风的危险。
顾念琛刮了刮佳薇的鼻子,笑着说道,“以前家里忙着收割稻子的时候,那么长的镰刀不小心割在了腿上,血流得那样深,连骨头都看得见,却不吭一声,如今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顶多过个两三天结了疤就好了。薇薇,倒是你,这烫伤一时半会儿可好不了,少沾水,如果疼严重了,还是要去医院看看。”
佳薇蜷缩在沙发上,刚也是被吓得不轻,到这会子还没怎么能缓过来。仿佛过了很久,这才嘶哑地一诉衷肠地说道,“我从小到大都没吃过什么苦,现在连找份工作也难得跟什么似地,学长不嫌弃我这个小灾星就是我的造化了,哪还敢奢望再有什么。”
她说得无比诚恳,顾念琛将药瓶和绷带一一地摆放进医药箱里,只听“啪”地一声,他扣上按钮的时候才笑着说道,“咱们a大毕业的可都是精英,只是你是中文系的毕业的?”
“呃,学长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我在你面前说了至少不下五次了。”佳薇觉得有点哭笑不得,但是想想,其实当年高考完报专业确实是凭着一腔热血,毕竟a大曾经也出过几个享誉文坛的大作家,可是毕业了才知道,中文系找专业对口的工作是有多难。而且在a大的这四年里,建筑系就像是高高在上的皇后似地一直享受着黄金级别的待遇,学校门口就矗立着伟大建造师茅以升的雕塑,而中文系始终就像是个被打入冷宫的废掉的妃子,吊着最后一口气,奄奄一息。其实学校后来多次想撤掉这个专业,佳薇顿时觉得整个人都破碎了。
“倒不是忘了,只是想起来有个故人也是中文系毕业的,想着你们应该认识,但后来想想,她应该比你高一届。”
他倒老实巴交地和盘托出,却打翻了佳薇心里的醋坛子,她满腹狐疑地“咦”了一声,然后凑过去好奇地问道,“故人?前任女朋友?前前任女朋友?”
顾念琛揉了揉鸡窝似地头发,有点难过地说道,“她已经过世了,因为一场车祸。”眼底是转瞬而逝的惊慌和悲悯。
佳薇蓦地住了嘴,他说是他大学最好哥们的女朋友,以前聚会或是唱k的时候,哥们总爱带上女朋友,久而久之也就玩熟了。在他生日的那天,这个烟灰缸是那女人送给他的,缸底的簪花小楷还盈盈地浮在玻璃上,像细碎的小花,“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原来理科男也喜欢舞文弄墨的,佳薇用茶几上的美工刀在缸底细细地刻下自己的名字,挨挨挤挤,不成样子,美其名曰,“盖章。”
就像紫霞仙子初次来到那片荒凉的沙漠似地,她说这里的一切日后都归我管,包括你这只臭猴子,佳薇也对他宣布了占有权,这家伙感情史这么丰富,分分钟就有被抢走的危险,她当然要先下手为强,登上他心里的那片岛屿,插上红旗,宣布主权。有时候爱情就可以这样地霸道和自私,她不知道对于学长的感情是爱还是仅仅是好感,当她开始为他那些烂桃花吃醋的时候,她就知道,心里是稀罕他的。
不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连佳薇自己也不清楚,爱情真是个奇妙的东西,不过佳薇还没幻想两日,老妈又开始给她捣鼓着相亲。
对于母亲大人,佳薇还真是惹不起也躲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