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珍依然维持着谦卑行礼之态,继而抬首,不卑不亢回应道:“嫔妾驽钝,请宜嫔娘娘示下。”
抬头回话时,才见宜嫔穿着一件水红色羽缎斗篷,捂着手炉的手露在外,隐约可见斗篷下是一身石榴红绣蝴蝶逐飞花袍子,箭袖袖口处有出三寸左右的白狐锋毛①。此刻,宜嫔正一身雍容且闲适的坐在步舆上,一边以珐琅护甲套“铿铿”刮着手炉,一边含笑盯着她,那一双眼睛却阴冷无比,透着不加掩饰的憎恶。
看来,玄烨的宠爱及宫中的传言,已让宜嫔对她极为不满,今日少不得要给她来个下马威!
果然,就见宜嫔红唇一抿,已是先声夺人:“本宫一再提醒你,身为嫔妃要恪守宫规礼仪,你却一再无视本宫的话!怎么仗着皇上的宠爱,就可以目无郭贵人,对她视而不见?如此狂妄之举,本宫岂能坐视不管,还不跪下!”
本以为只是言语奚落,哪知竟是要当面羞辱,让她在人来人往的宫门跪下!
德珍心中一沉,能感到周边一众人虽已纷纷低下头去,目光却在她与宜嫔之间掂量打转。
如此情形之下,她若跪下,以后如何在后*宫立足?
一念及此,德珍急中生智,作垂首贴耳状道:“宜嫔娘娘教训的是,嫔妾定当谨记娘娘教诲。”说罢,立即转身,向立在步舆下一个与宜嫔面容有几分相似,却不及宜嫔国色天香的蓝衣女子恭敬一福:“嫔妾给郭贵人请安,方才对郭贵人不敬之罪,还请郭贵人责罚。”
郭贵人虽是宜嫔的亲生妹妹,两姊妹却一个是嫡出一个是庶出,性子更是南辕北辙。这会儿忽见德珍转而向她请罪,不由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牵扯上她了;又一想德珍分位虽比她低,圣眷却是她万万不能企及,她如何生受得住这一礼?
郭贵人当下就是一慌,忙不迭避开德珍的福礼,连连罢手道:“德常在客气,我是随娘娘来的,您只需向娘娘请安就是,快快请起!”
“谢郭贵人不罪之恩。”德珍心下一松,诚心拜谢郭贵人。
郭贵人性子怯弱腼腆,见德珍意态如此诚恳,不禁脸颊一红,不好意思的向德珍回以一笑。
这样一来,情形急剧一变,宫门前一干众人都不约而同的看向宜嫔:宜嫔既然拿郭贵人找岔子,可现如今被郭贵人拆了台子,宜嫔还如何再以“目无尊卑”发作德珍?又想到宜嫔是被自己的亲妹妹给拆了台,在场有那些大胆的心中自是不免一阵哂笑。
宜嫔显然明白众人所想,心中怒火中烧,又见德珍还是那一副俯首帖耳的卑屈驯服模样,委实挑不出错来!而这月余一来,好不容易遇上这样一个当面羞辱德珍的机会,却让郭贵人这般轻易给毁了,怒火不由一转,一个眼刀瞪向郭贵人。
郭贵人因与宜嫔年纪相仿,自小受到宜嫔处处压制,见宜嫔一个冷眼看来,心中登时一骇,连忙垂首,唯唯诺诺的唤道:“娘娘……”声音颤抖,带着几分惧意。
众目睽睽之下,宜嫔岂会当场发作,让别人看她们姐妹的笑话。
宜嫔只示意步舆停下,郭贵人立马上去搀扶,宜嫔这才款款走下步舆。
“德常在。”由着郭贵人搀扶至德珍面前,宜嫔已是一派盈盈笑脸,仿佛适才的疾言厉色并未有过。
德珍微微垂眸,盯着脚下的麂皮小靴,聆听宜嫔训示。
宜嫔依旧神色倨傲,睨眼瞥视着德珍,以周边的宫人及三、四名低阶嫔妃能听见的声音,慢条斯理道:“既然郭贵人不怪罪于你,本宫也就作罢。不过自己是什么身份,该守什么礼数,你应该心里有数。否则下次再这样犯到本宫手里,本宫决不轻饶!”话尾语气蓦然一凛,说罢,在众宫人簇拥下向慈仁宫宫内行去。
德珍仍然垂首而立在宫门口,那里风正是大,吹得她鸦青色羽缎斗篷猎猎翻飞。
“小主……?”先前笑迎着的慈仁宫宫人不敢上前,唯有秋林欲言又止的在旁唤道。
德珍闻声抬头,望见宜嫔一行人已经消失石雕照壁墙后,她方回眸一笑,对神色关切的秋林说了一句“没事”,又另外吩咐道:“要辛苦你一回,在这等小许子过来了。”
秋林明白德珍的意思,郑重点头道:“小主放心。”
德珍确实放心秋林,只是不见到小许子将挂屏送来,她的心里难免不安;
而相比对皇太后贺礼的担忧,方才宜嫔的为难,之于她而言显然是无足轻重。
压下这些许不安,重新定了定心神,德珍对红玉道:“去大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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