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宗听了五雷轰顶一般,强辩道:
“想不到大名鼎鼎的宋御史也来这套罗织冤狱、陷害无辜的手段。”
“好说,秘书丞只管不认。且看看这个!”
将一份供词抛向陈昌宗,竟是那齐瞎子的,将当日的谈话一字不落的和盘托出,果然又是一个毫不隐瞒。昌宗浑身颤抖,撇了那供词,气恨难填骂道:
“骗局!彻头彻尾的骗局!你们都和虺孝逸是一路的,想要我兄弟死,何不早说?我们没了,皇帝驾前没了耳目,自然全是你们皇嗣**说了算。”
“事到如今还敢反咬一口,来人,将那一箱子龙袍抬上来!”
便见衙役们抬了一口大箱子进来,一一抖将开来。都是精工细作、能工巧匠缝纫而成。昌宗一见,脑袋轰隆一声,瘫坐在地。
——这一箱子各式龙袍,乃是齐瞎子让他做来辟邪的,因了家中那些血字,母亲吓得生了病,用这些物件镇镇妖孽,本是极其秘密的藏在暗室内,哪知却被宋璟当庭起了出来。这家中藏了多少内鬼呀,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人家的算计之内?饶是他出身官宦世家,从小就见惯了官场中的尔虞我诈、你死我活,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不由得愣愣的望向皇帝,忍不住泪落涟涟。
皇帝从他神情中早看个明明白白,却不动声色,冷冷道:
“陈昌宗,你说齐瞎子是别人设的骗局,争奈这些龙袍难道不是从你家中起出来的?难道不是你让人赶做的?”
昌宗伏地放声痛哭,
“陛下明鉴,臣着了别人的道了。这些龙袍乃是有人诬陷放在臣的家中的,当时只说是普通衣物,微臣并不知是龙袍……”
哭得抽抽噎噎好不凄惨。皇帝沉吟不语。宋璟却道:
“那陈易之才是天降麒麟的主谋,昌宗最多只能算个从犯,陈易之整天价带着那只金麒麟招摇撞骗,到处说它是天降神物,甚至公然在大门上写明,若遂了心意,当上皇帝一日即足,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请陛下不吝私情,一并发落。”
皇帝微微一笑,
“朕没说要袒护易之啊,宋卿好急的性子。”
命人去后宫提了易之,和昌宗一并下狱,一起交与大理寺审讯。看了一眼哭天抹泪的昌宗,也不说什么,命众人退朝。
皇帝回到欢怡殿,但见桌上的墨汁还没有凝结,案上摆着一幅画了一半的“女帝行吟图”,两人手牵着手,在那峭壁山水间流连。可惜山只画了半截,画画的人便突然被宥司带走。
皇帝黯然神伤,在殿里枯坐了半日,了无心绪,忽然想起孝逸,关在紫宸殿里多日不见。便命人摆驾,径向紫宸殿而来。孝逸面上淡淡的,对皇帝毫无热情。两个多日不见,见了面竟然无话可说。皇帝也知道,以孝逸那样好胜的性子,事事被易之占了上风,必然心有不甘。今日易之被带走,想必他多少也知道了,这个时候怎能给自己好脸色?
讪讪地坐了半日,拿些龙门带回来的礼物送他,却被他撇在一边看也不看。动手搂搂抱抱,又被他冷冷推开,自己也觉得颇没意思。竟被那些美男恭敬惯了,也懒得费心思来哄他。再想想日间昌宗的话,难免要将这一系列古怪的事,和孝逸连在一起。
果然他回来便再无宁日,当下站起身来,招呼也不打一个,径自登上銮驾去了。徒惹得孝逸又是一番垂泪,他哪里知道,皇帝如今正烦着,
——易之被关进了大牢,皇帝的心也飞走了。
皇帝百无聊赖,带了两名小监,换上民间衣饰,叫了一驾普通马车,缓缓出了安喜门,漫无目的在长街上徜徉。走到东市,但见商贾云集店铺林立,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这东市乃是洛阳城最繁华的地界,卖什么都有。
唯见一名白衣秀士支了一个摊子,站在那里叫卖自己的诗集。别人都有一摊子的货物,唯独他面前只有一本破书,左手边一个卖胡琴的,右手边一个算命的,俩人的生意都比他好,那个卖胡琴的,身边还围了一大群人问长问短挑来选去,唯独这秀才的诗书无人问津。
皇帝见那秀士二十三四岁模样,生得身材秀美肌肤白皙,那一袭书生白袍给他挂在身上,飘逸俊秀,竟如遗世独立的谪仙一般楚楚可人,眉眼竟像极了一位故人。只是这人面上一脸的不屑,没人搭理他,他便也不勾搭买主。不由得生了几分好奇,静悄悄走上去翻看那书籍。但见第一首诗便是《春夜别友人》,共两首,
“银烛吐青烟,金樽对绮筵。离堂思琴瑟,别路绕山川。
明月隐高树,长河没晓天。悠悠洛阳道,此会在何年。
紫塞白云断,青春明月初。对此芳樽夜,离忧怅有馀。
清冷花露满,滴沥檐宇虚。怀君欲何赠,愿上大臣书。”
皇帝是个识货的人,但觉全诗古韵悠悠,毫无雕琢藻饰,似有南朝谢灵运的风格,待读到那句“明月隐高树,长河没晓天”时,暗自叫了一个好,又见他写“怀君欲何赠,愿上大臣书”时,忍不住戏道:
“怀君思君不见君,却沦落东市卖诗,这当今皇帝还真是个糊涂虫,可惜了一位要上天子大臣书的布衣卿相……”
秀士却以为这妇人嘲笑他志大才疏,眼皮抬也没抬,抱着膀子冷冷道:
“君子怀璧,小人戚戚,匹夫自有冲天志,干卿甚事?”
皇帝自己弄了个大白脸,讪讪道:
“公子这诗集多少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