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习习,蝉鸣声不歇,屋内宝鼎香烟袅袅,青花大海缸内冰山消融成水,犹带着寒气向四周散开。纱帐轻扬,烛火发出淡淡的光晕,榻上女子侧支着头浅睡,好似一副海棠春睡图。
知言坐在灯底下打旽,“扑通”胳膊无力,额头轻磕在迎枕上,一下子清醒许多。她用力睁开迷瞪的眼睛,看向桌上的西洋钟,子时已过,孟焕之那个工作狂还不知道回来就寢。最近他像着了魔,一回到家就钻进书房,禀烛夜读,休沐也闷在家,写写画画,又对着别人的书稿字画研究半天。知言也打开扫了一眼,全是男子的笔墨,气势不弱,问他又不说,猜不出孟焕之心底究竟琢磨什么。
“立冬”随着知言声音响起,立冬也满脸困意揉着眼睛,打着呵欠慢步挪进来,嘴里嘟囔着:“姑娘,你可是要歇下?”
知言下榻穿上绣鞋,顺手拿起边上搭着的浅绿织金缨络帔帛,轻绕到肩上,扶着立冬的手拉她一起出屋:“走吧,跟我到前头走一遭。”
竹帘掀起,廊下两个值夜的婆子听见动静,腾地从扶栏上坐起来,陪着笑:“大奶奶,夜都深了,您这是要上哪儿,不如让老婆子替你跑一趟。”
知言婉拒:“谢妈妈一片心意,还是我亲自跑一趟,你们去也没用。”
那两个婆子也机灵,打着灯笼一前一后护在知言前后。几人刚出院门,远处亮光闪烁,忽高忽低,想都能想出来是谁。知言站着不动,等待孟焕之走近,借着灯笼看向他微陷的眼窝,只伸出手拉他进屋,命丫头服侍着两人洗漱。又立冬带着丫头们舀出大海缸内冰水,防着夜里冷气渗人,忙乱了足足一刻钟,屋里才安静下来。
孟焕之看着床上盘腿坐着的妻子,乌发如黑缎般披散在肩头,雪肌玉肤,瞪大眼睛含着怒气,穿着浅藕色绣合欢花小衣,因生气衣领处绣花微抖动,他凑近了陪笑道:“我又忘了时辰,让你等到大半夜,下回你自个先睡,不用跟着我天天熬夜。”
见他也是一脸倦色,眼中却闪着光彩,知言心中来气,不给好脸更不给好声气:“每天都熬到子时,天微亮寅未便起床到前院舞剑,白日里又要去翰林院当差,来回骑马奔波,你当是铁打的身子?!”
孟焕之伏底做小,曲意温存,承诺以后每天最晚亥时最寢。知言才放过他,熄灯睡下,因天热她想离某人远一点,无奈孟焕之总是很赖皮:“你不我怀里,总觉得空落睡不踏实。”
所以酷暑天气,两人腻在一起捂汗,因连着数日只早饭和晚饭时才见面,知言本来有许多话想对孟焕之说,躺下立犯了困意。闻着熟悉的松脂清香和身边男人独有的气息,安宁平和,好像半生都是这么过来,接下的岁月也会如此。
恍惚间知言已快入梦乡,觉察到一只大手按在她的小腹处,带着温暖,指尖轻划,小心翼翼却又带着期许。
他在盼望那儿有个小生命,带着他的血脉与知言的血脉。圆房刚半年多,虽不明说,知言能感觉到孟焕之的期待。平时顽笑间都挂在嘴边,房|事中更是,情致最高时,他总要哄得知言说生孩子的话语才心满意足,好似那一刻种子落地便能生根发芽。大概这个时代男人们心中子嗣是头等大事,犹以孟家单传,他心中渴盼愈浓烈。
知言顿时没了睡意,轻声问:“焕之,四哥到底怎么说,他可是同意请来施老,我瞧着四嫂快撑不住了。”
“嗯”孟焕之下巴在知言发间轻蹭,清了清喉咙:“舅兄的意思是等秋凉,他带着四嫂亲走沧州一趟,一来为着求医,二来顺道出去散散心。”
“这样更好”知言打着哈欠,因说起散心,她又轻声抱怨:“焕之,你说过要带我出去,总是食言。都十来天,跟我统共说了没几句话,偌大一个宅子,只几个小丫头活泼说笑,也算解闷。”
黑暗中,对面的人摸索着找到知言的唇,沉醉绵长的吻,知言浑身都热了起来,体谅孟焕之太过劳累,闷在他怀中听着:“好,等这回休沐就带你出去。”
知言手指在孟焕之胸膛上划圈,摸到一块块结实的肌肉,最后凑到他耳边低语:“焕之,我想给你生养个孩儿。”他的气息微停滞,轻吻了知言的额头,用手抚着她的后背:“只要有你在,会有那么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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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言满心欢喜等到休沐日,一夜好眠,睁开眼睛,立冬和顶替冬至的缺才升为大丫头的小雪侍立在旁,两人神情古怪。知言随口问一向:“大爷又去了前院书房?”
立冬边觑知言的脸色,慢吞吞开口:“大爷不在府里,英国公家小公爷来硬拉了他出去。大爷临走时吩咐,让姑娘如有想去的地,带足人手再出门。”
悔教夫婿觅封侯,他还沒混到封侯拜相的地步,只一小翰林,已经见不着人。可算是知道闺怨诗的来历,天天被关在四方院里,一天到晚见不着男人的面,不生怨气才叫怪。
两个丫头瞅着自家姑娘坐在床上生闷气,临了赌气嚷嚷:“收拾东西,咱们回去看老祖宗。”两人互相使眼色偷笑,立冬出去寻着备礼,又吩咐套好马车,小雪留在屋服侍知言洗漱梳妆。
知言带着丫头坐上车,又有几个小厮跟着往秦府而去,两家离得并不远,进了首辅府直奔方太君处。
正荣堂内六太太正在陪着婆母说话,见是知言,凑趣说笑:“九丫头出嫁还一心惦记着回来看老太太,可算是没白疼你。”她现在万事不愁,心宽身体也变丰腴,圆脸盘更加圆润,面相又平和,很是富态。
知言心道还不是你那好侄儿好女婿捣乱,拉孟焕之出门,害得没地儿可去,只有回来看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