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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李字房间（第1页）

等武进的身体稍有恢复，丑人就带着他去往老八寨。丑人将来龙去脉跟梁道安说了一遍，陈汉生所列的两个重大疑点被武进全部推翻，再佐以丑人去黎耀祖老家的调查结果，基本上铁证如山。

梁道安也许是不想让武进这么轻易过关，也许是真的发现了哪儿不对：“这会不会是对面为了解救武进而安排好的？”

站在旁边的武进一声未吭，心是悬起来的。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梁道安一句话把事情的真相猜出了七七八八。不过梁道安的目标是丑人，而武进的死活好像从来没有进过梁道安的法眼。对于这一点，丑人也很明白，同时这也是丑人最反感的地方，因为武进对丑人来说亦师亦友，他实在不能接受梁道安把武进当作棋子。

“黎耀祖的父亲死于12号。根据我查到的情况，当地人19号就知道了黎耀祖父亲被武进杀害。而武进是25号才被我们怀疑是老猫的。这些东西你都能去查，”说到这里，丑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如果是个局，那么从时间上来看，对面在武进暴露之前就准备好了这个局，这是不可能的。而且陈汉生在新庙的时候，也遭到了和武进一样的刺杀，是武进救了他，他却反咬一口说想要杀他的人是武进，到底什么地方才会有这么荒谬的道理？”

丑人话刚落音，梁道安猛地转身，瞪着丑人：“你是在说梁氏的理不正，难道是怪我拉偏架了不成？”

丑人历来不懂得服软，梁志出事之前他的确不需要向谁服软，无论他怎么闹，梁道安都能容忍，甚至有时他希望丑人多闹腾一些，以供自己原谅，这样才能突出自己公平公正的慈父形象。现在，面对梁道安的责问，丑人依然迎头撞了上去：“这个理放到哪里都偏，根本就不是拉偏架就能拉过来的。”

梁道安气得全身颤抖，指着丑人说不出话来。双方僵持不下，最后还是武进开口对梁道安说：“丑人他在您身边长大，他的性格您是知道的，不管是以前带兵，还是现在开荒，他都没有变。一直以来您也很欣赏他的这种作风。所以他今天说的这些话，只能代表他所相信的真相。但不管怎么样，这些事情都是因为这次货沉了才导致的，货沉了我有责任。也愿意承担任何责任。”

梁道安脸上依然暴怒，只是手臂已经放了下来，他缓缓转过身，思考了很久，至少对武进来说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直到梁道安摆摆手让他们离开。

梁道安最矛盾的就是对丑人的态度。一方面，以他的阅历来说，他内心深处不相信丑人会杀梁志。但另一方面，丑人始终无法像梁志那样与生俱来地让梁道安信任。梁道安早已经过了花甲之年，他自以为已经活明白了，但这一次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夜晚辗转反侧时，也只能感叹年龄并不能解答源于人性的困惑。

回去的路上，丑人和武进同坐一辆越野车，车上丑人问武进对最近发生的事情的看法。多年以来，丑人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提问方式，现在梁氏内部乱成了一锅粥，丑人自然要问问武进，也是道歉加示好的一种方式。

“八爷不信任你，我只是棋子，你才是目标。”武进说话的时候看也没有看丑人一眼。

丑人未说先叹气：“我到底比不上我哥，但他把我养这么大，我不能在这时候给他添乱。至于你，你可以完全放心，我不是那种人，你对得起我，我就不会对不起你。你觉得这件事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武进这回把目光放到丑人脸上，郑重其事地说：“这件事没有尽头，他想抽身，但又不太敢把梁氏托付给你。因为他要保证自己抽身之后，梁氏依然能为他的晚年遮风挡雨。所以本来交给梁志是最好的选择，现在梁志死了，只有交给你。没想到陈汉生这时候冒了出来，他不会像信任梁志那样信任你，他担心你没能力，或者不愿意保护他安度晚年。梁氏这些年，仇人满天下，金盆洗手没那么容易。”

丑人心痛地说：“他虽然怀疑我，但我不会对不起他，毕竟他把我养这么大。”

武进做苦口婆心状：“你这样想没什么错，只是再这么下去你会很危险。”

在此之前，丑人其实已经察觉到了危险，只是他不愿意说出来。他一直把梁道安当成亲生父亲，有些东西放在心里还能自欺，一旦说出来，就真的令人寒心了：“那现在我该怎么办？”

“自保。”

“怎么自保？”

武进对着车窗外的森林发了会儿呆，半晌，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决心，看着旁边的丑人说：“我知道我的办法不算光明磊落，但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如果你是明智的，就会照做。”

“你说。”

“下车说。”

车队停下，只有武进和丑人下车，两人往旁边走了一截儿，武进才开口说道：“梁志不在了，嫂子和梁啸在美国不合适。你在那边也有熟人，找人帮忙，把嫂子和梁啸接回来，你亲自照顾……”

丑人用一巴掌打断了武进的话，恶狠狠地说：“我哥不在了，谁都别想打人家孤儿寡母的主意。我哥在的时候对你不错，他死了才几天，你竟然能说出这种话。”

丑人的反应在武进预料之中，正是因为对丑人有完全的了解，他才提出这种恶毒到连丑人都不愿去实施的计划。武进需要用这样的方式证明自己的清白，重获丑人的信任。

罗大佐最近有些烦恼。原来新庙的戒毒类药物主要是裴万岁和丑人在卖，卖的方式也很简单，就是在新庙的商店里摆上这些药物，然后按成交数量给商店一部分利润。新庙的戒毒药物市场裴万岁和丑人大约每人占一半，这种模式维持了很多年，一直相安无事。梁道安见到裴万岁喊三哥，丑人见到他喊三爷，所以一般情况下这点儿小生意是很稳定的。

但最近丑人缺钱缺得厉害，梁道安又不给他支持，他只好动起了歪脑筋。在武进被囚禁的那些天里，他去找了裴万岁。裴万岁原先就很喜欢这个侄子，在丑人十岁以前不止一次跟梁道安提出要把丑人留在自己身边，但每次梁道安都只报以微笑，说两句丑人的缺点，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这次见面丑人一口一个三爷，哄得裴万岁很高兴。丑人提出最近缺钱，想要裴万岁把新庙西城的戒毒药物生意让给自己，当然，丑人承诺一旦缓过劲儿来，就将新庙所有的戒毒药物市场交还裴万岁，包括原先自己在东城的那一半。

裴万岁表态很干脆：“你是我侄子，我的那一半全部给你，不用还了。”

丑人在回积星堆的路上心情不错，一路都在哼着小曲，心里觉得裴万岁更加亲近了几分。但如果武进此时没有被控制，或者丑人出发前问问武进，武进绝不会让他去。因为裴万岁其人并不是像他所展现出来的那样。20多年前，在他还叫裴三金的时候，就能将自己尚未成年的女儿送给当地军头填房，仅仅是因为那个军头在吃饭时多看了他女儿几眼。这件事连梁道安都感到不齿，在后来许多年里他给裴三金的评价都是“一个人可以多媚上，就可以多欺下。反之，一个人可以有多欺下，就可以有多媚上。”

对于这些，梁道安清楚，武进清楚，至于丑人，应该也是清楚的。但是，人的幼稚往往表现在认为自己永远都是例外。

裴万岁在将药品市场让给丑人之后就联系了罗大佐，裴万岁想让罗大佐去把药品市场夺回来，连丑人的那一半也吞进来，以罗大佐的名义经营，裴万岁自己在幕后给罗大佐撑腰。这个安排原本没有问题，让罗大佐去做也应当是个合适人选。一来裴万岁了解罗大佐，二来罗大佐现在至少名义上和裴万岁没有任何关系。

罗大佐也缺钱缺得厉害，但即使这样他也不想再回到那个伤心地了，裴万岁三番两次派人来游说的行为让罗大佐很烦。这时候管锥的出现，让罗大佐捕捉到了一丝机会，在说服管锥之后，他决定带管锥去见裴万岁。

去见裴万岁，管锥是有些紧张的。他还没有完全准备好以这样的身份和金三角真正的人物打交道。好在裴万岁现在已经不再经营毒品，所以对“老猫”并不敏感。所有人都相信不会再有任何国家会派出卧底对裴万岁进行渗透。

管锥的紧张在见到裴万岁的那一刻烟消云散了。他面前的人不是想象中电影里的黑帮大佬，也不是《教父》里的黑手党，而是一个须发皆白的矮胖老头。坛子脸、铜铃眼、鹰钩鼻子、自来卷、脖子短、肚子鼓，身上一套旧西服，整个人从长相到装束看上去倒是十分有亲和力，这样的人管锥在老家到处都能看到。但他的住处倒是令人大开眼界，简单说就像是一个缩小版的金城公馆。大到柱子小到扶手，大到桌椅小到烟斗，甚至连墙面都是金色的。管锥感到有些错愕，眼前这个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个镀金爱好者。

看到罗大佐带管锥进来，裴万岁赶紧起身迎接，一一握手之后裴万岁朝两人做出请坐的手势，然后自己扭过头去，喉咙里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嘶鸣，让人感觉像是有一种力携万钧的东西迎头击来，紧接着一口痰以极快的速度射向地面。裴万岁似乎很满意这次的痰落点，舒了口气然后按住一侧鼻孔，朝地面上痰的落点喷了两团鼻涕，然后用脚在上面来回搓动几下，这才心满意足地拿起保温杯，在正位上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