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单省越剧院,市区县级多家剧团都出现了财政困难。可一时的困难不算难,人心惶惶的传言是“体制改革”。市场的问题市场为主体解决是条必经之路,不过唱了几十年戏的人都看到了这些年市场的变化:年轻人听流行追明星,十八线选秀明星走穴一场的收入都够得上一个老剧团人十年工资。
陇西越剧院是行业排头兵,改革的先锋,上面文件会议来来回回,下面唱戏还没听到究竟只闻风声,什么脱离体制改企,什么成立演艺集团换汤不换药,什么事业编制改合同工……
卯生在家里饭桌上听赵兰问王梨都脱不了这些问题,“早知道这样,哎,还不如让卯生进柏越。”赵兰觉着自己棋差一招。
王梨捧着碗小口嚼着菜,不露齿时嘴角梨涡更深,碗里又被赵兰放了块牛肉,“你又见瘦了,我就知道你成天不是丝瓜就是番茄。”
师傅只要来省城家里,头件事就是上秤让赵兰看体重。昨晚的体重是51,赵兰说不算,晚上比早上重,姓王的你周六一早要是低于51我就要你好看,吓得师傅一早起床就抱着杯子在那儿狂喝水。
虽说王梨以前老往省城医院跑,早习惯了周末来回,但赵兰还是心疼师姐这样太累。她一头照顾卯生,另一头悬着王梨。于是赵兰和王梨商量她每个月去柏州住两周,也免得师姐奔波。
“你回柏州……”王梨想说赵兰回柏州免不了被人说闲话,逢年过节去师姐家没事儿,平时也住那儿就让知道过去那桩传言的人多了口实,“还是我来。”王梨笑,“再说,我也想多看看卯生。”
卯生现在住家里,即便已经和孙甜谈起了恋爱。不同于和印秀确定关系后的大大咧咧,这一回她收敛了。
赵兰问你女朋友今年大学毕业吧,去了哪个单位?卯生说她一边接些表演一边准备考学校编制。卯生有时晚上会去孙甜的表演场所外接她,有时直接去孙甜租房的地方呆半天。除此以外,赵兰不知道她这个恋爱究竟谈到什么地步了。
转念一想,能到什么地步呢?卯生这条路都没什么明确的标准,就像命悬一线的剧团改革一样,谁都不知道未来什么样儿。而卯生的变化也多出现在口头上,和妈妈师傅说话时会在柏州口音夹杂着越白时加几句河南话。
赵兰说卯生呐,你有时带小孙回家,妈妈给你们做点好吃的。卯生说再等等或者再看看,提了两回后,赵兰就收了声。今天餐桌上提了句“小孙平时自己做饭吗?”
卯生说她租房的地方四人公用一个厨房,总有人弄得那里乱七八糟,还随便拿小孙存在冰箱里的菜又不补上。小孙一气之下基本在外面解决。
王梨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卯生,又看好像意动的师妹,“那你以后回家吃饭,记得给小孙带一份。”
赵兰撇嘴,“这个她也不乐意。”
卯生对赵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咱家的口味对她来讲太清淡了。”其实是孙甜一直不太想和卯生的家人走得近,这话卯生不好对赵兰说。
在厨房里洗碗的赵兰就闷闷不乐,擦碗的王梨早就留意到,陪她做家务时轻声和师妹聊天,“我家阿兰是不是有四愁?”
师妹飞她一眼,说对,第一愁王梨现在的吃饭问题。第二愁王梨和白卯生师徒俩以后的饭碗问题。第三愁卯生女朋友的营养问题。最后愁我哥不还钱影响咱们全家的生活水平问题。总归都是吃饭问题。
王梨笑叹一口气,“我也有四愁。”
一愁赵兰老愁别人的吃饭问题。二愁卯生唱不足戏荒废功夫的问题。三愁赵兰最近偷懒有点荒废腿部的练习。四嘛,愁今年十一长假的问题。
赵兰湿手作势打王梨,最后顺手一抹,将泡沫留在师姐鼻尖。王梨的莹润鼻尖挂着洗洁精,温润的笑容中多了丝宠溺和可爱,“你不问十一长假什么事儿?”她回头看卯生没在客厅,就凑近赵兰蹭她脸颊。
“还不是你来还是我去的事儿?也当我去了。”赵兰洗好碗,将抹布丢给王梨,“你来搓。”再伸出十指,“瞧我这手糙的。”
王梨一本正经,“糙点好,我也要糙点。”胳膊被赵兰打了下才又笑,“那说定了,十一你来柏州。我妈和几个姐姐都想再见见你。”她说得轻巧,赵兰已经脸颊红了,“啊?”几十年没见,现在登门会不会太突兀?
“我回我妈那儿蹭饭,去少了被埋怨,去多了遭嫌弃。老太太早就炼就一双慧眼,问我什么时候把人带回家。”王梨轻咳了声,“她去我那儿,发现了你留的菜谱纸条。说这不是我的字,究竟谁的?”
那天老太太戴着老花镜凑近冰箱念,“清蒸鲈鱼做法:1,请菜市场师傅把鱼打理干净,嘴巴甜一点,不行加一块钱。2回家请王梨将鱼里里外外冲洗五遍。3请王梨往鱼肚子里塞上葱丝和姜丝。如果王梨懒得切,请把一把葱打结塞进去,姜随意剁几块也如此……”
一道菜六个程序,句句都是客气地“请王梨……”,老太太问,这是谁请你啊?看字迹像女人的。
王梨俏脸通红,憋了会儿说,“是我师妹。”
“哪个师妹啊?”老太太的眼神透着打量,“陈凤翔呐?惠茹珍?还是谁?”你都四十出头了,还惹这些妹妹们呐?
赵兰听王梨这么一说心也吊起来,“她……她知道了?”
“知道了。我说是阿兰。”王梨回忆老太太那吃惊后再了然的表情,“传言是真的咯?”见王梨仅点点头,老太太反而像舒了一口气,“行吧。”
两个字一句话就勾出了王梨的泪,再抽空回了趟家里四堂会审。大姐说我老早就看出你和赵兰不对劲,一九八四年国庆节大阅兵那回她在我家看电视对吧?所有人看电视机,赵兰老偷偷盯你。
二姐提供证据链,说对。一九八六年初赵兰结婚,老幺躲房里两天不出门,还说把戏唱砸了。
三姐白了一眼老大老二,“一九八三年我去剧团找老幺,就看到她俩在树荫下含情脉脉,我还以为在对戏。结果看到我后就像见了鬼一样,赵兰招呼都没打就吓跑了。亏心呐?”
身为柏州大学经济系退休老教授的当家主母说现在翻旧账顶用吗?老四的沉没成本都几十年了。于是王梨和赵兰的事儿在她们家直接从股份代持小本经营直接跳到了ipo上市阶段,“你抽个空把人家带回来坐坐。”
定调了的事儿王梨才敢和赵兰说,师妹被她惹得眼泪汪汪,“可……可我妈那边……”王梨说不用你妈你大哥同意,阿兰就是我的爱人
,我家里认咱们就够了。阿兰这事儿不是买卖交换,你别往心里去。
抱着师妹在厨房里说了会儿话,王梨忽然有点懂卯生那个小女朋友的心理了。她想和卯生谈谈,却总觉得时机不对。下午等卯生出门后,王梨和赵兰懒懒地躺在沙发上看电影,还是赵兰起了话头,“我觉得卯生心里还有小印。”
“我也觉得她和小孙……并没有像对小印那样投入。”王梨绸缪了会儿,“她还年轻,感□□她自己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