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柏州的卯生无心工作,难得休息的一个月内她在忙着找人——印小嫦已经搬走,她居住的三纺厂房子被外地的债主盯上,虽然法院不会对这套房子异地执行,可怨气难消的人总有零星摸到她家门口吵闹的。
三纺厂小区的人已经有不少认住了卯生这张脸,先以为她是债主,后来听说是朋友,他们就更好奇,聚在树荫下聊天下棋的大爷大叔捧着茶缸子喝得有滋有味,“印秀究竟欠了多少?”
卯生解释她欠的款项是用于了扩产,是她的合伙人卷款跑了,印秀已经为这事儿承担了责任。
“责任?嘿,搞不好她也藏了钱呢。我听说浙江那边出这事儿的都能卷走几千万上亿呢。”有人显然不认同,还将这事儿看成了生财之道。
“这年头,老实刨钱的干一辈子都没有这些胆子大的骗一个月的。”有路过的大妈停步也加入了讨论。
卯生脸色一沉,“印秀不是这种人。”
不是?我告诉你,我从小看她到大的,她可太可能是这种人了。她妈妈你认得不,嘿嘿嘿。另一个大妈嗤了声,“小姑娘,你可要离她们娘儿俩远一些,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印秀和她妈就没学到好的。你不晓得她在外面做人家小三被打的事儿吧?啧啧啧。”
“是你家老吴要离人家印小嫦远一点吧。”有人取笑那个大妈,被她剜了一眼,“陈芝麻烂谷子嚼馊了还舍不得吞呢?”她丈夫一度被认为是印秀的生父,这大妈提起印秀母女俩就没好话。
我跟你说,印小嫦好像也在闹离婚呢。有人插了一嘴,三纺厂老职工们顿时兴致都来了。卯生见他是个大叔,从口袋里递出去准备好的烟,“大叔,这是怎么回事儿?”她又给周围的人一根根递上,大妈们不抽烟,卯生又从车里拿出给凤翔准备的零食包拆给她们吃。
有大爷给卯生凑火儿,女孩说她不抽。
“哦,就是来要债的吧?我看你车牌号还是宁波的呢。”点了烟的大爷说印小嫦不是四十岁都要拼孩子吗?那孩子也有三岁多了。一家子四口就住三纺厂,三天两头为钱吵架,印秀也不支持下娘家。
“支持什么?换我我也不给钱。”有人不同意,“印小嫦这房子写了印秀的名字,我还真看不出她还有点脑子。那男的也是下岗打零工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没事儿就瘫家里看电视抽烟。她脑子有病才要养便宜爹和便宜弟弟。”
穷成那个破样儿还要再生女儿,印小嫦就没儿子命。
她没男人就不行。
母女俩估计一路货色。
话越说越难听,卯生问,“那印秀她妈妈现在呢?搬哪儿去了?”
能上哪儿,八成还在柏州哪个地方继续找男人。应该回老电机厂宿舍了,他们又没多的房子。
卯生问印小嫦丈夫的姓名,问了五个人才知道一个模模糊糊的姓名“韩志国”,她当即就上车去电机厂。看着她的车屁股,三纺厂的居民摇了摇扇子,“你说她究竟是不是债主?”
“肯定是,这年头不怕腥臭的,除了借钱的还有谁。晦气,我老婆的妹夫找我借了五千块,都十三年了还没还。”
卯生早就听不到身后的评论,她对这地方同样喜欢不起来。印秀提起三纺厂时总是不屑地撇下嘴,“坏透了。”别的不说,当就人议汹汹满嘴跑火车的态势就坏极了。她难以想象印秀在这样的氛围中被人指指点点着长大。
汽车开到电机厂宿舍时,卯生都不相信,眼前这老式的红砖墙五层瓦顶房竟然存在于2010年的柏州。这座还是前苏联援建的工厂宿舍区保持着五十年代的朴素,地面既不是水泥也不是柏油的,而是土路,刚下过雨就糊成了泥巴。她将车靠边停,就被一个大爷吆喝,“开走开走。”大爷指着地上的一块丑字牌子,“私家车位。”
卯生无奈,将车停在了小区外面。她逢人就问韩志国家在哪儿?
问到一个大妈,卯生被她狐疑地一打量,“哟,都要到这儿来了?不知道。”
卯生说她不是来要债的,是找韩志国的老婆印小嫦。
大妈纹得年代久远的眉毛舒展开,“哟,还是老婆呢?不说离婚了吗?”她小声说,“42号,哪层我不清楚。”走前她又回头看卯生,“你是不是唱戏的?”
卯生说是,她是唱生的。大妈又笑呵呵地回到卯生面前,“我就说怎么看着像呢,你就像那个王梨。王梨晓得吧?咱们柏州越剧——不,是陇西越剧头号演员……”卯生慢下性子听大妈掰扯了半天师傅,最后说谢谢大妈支持王梨,有空去听戏啊。
“送我票就去。”大妈的回答让卯生的嘴角抽搐了下,“真现实。”
在小区土路绕了半天终于找到42号,门前两个单元楼都黑洞洞的,有些人家的窗户玻璃被树影也倒映得颜色深沉,几乎看不到人出来。卯生做好了心理准备一家家地敲门。
她准备进一单元时,忽然被路旁草丛里坐着的人给吓到,对方是个三四岁上下的小女孩,脸黑身瘦头发黄,一双眼睛却格外可怜。卯生蹲下来看着她,忽然笑了,“小朋友,你家在这儿啊?”
小女孩不说话,举起双手挡在嘴边。卯生看到她的胳膊上青紫印子有好几道,新新旧旧交织的样子不像是磕碰造成的。小女孩又挠了下脖子,
卯生这才注意到她浑身的红点点应该是蚊子咬的。她摸口袋,终于找到一小袋牛肉干,“吃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