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秀结束了在俞任爷爷奶奶家的学习,回柏州要继续研究茶叶生意。老人家挺不舍得她,这几个月相处得也非常愉快,就是奇怪印秀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快三十岁还没结婚。话题延伸到那个常开车来看印秀的女孩儿,“王梨的学生?怪不得样貌身段看着和普通人不一样,她也没结婚吧?”又想起俞任,“我那孙女也是。”
搞不懂现在的女孩子,一点儿都不着急。老两口替孩子们着急后该去茶山就去茶山,自己的日子还得自己打理。
印秀让印小嫦搬到新家,旧房子则挂牌出售,母女三人住在一起,很多时候还有卯生来。印小嫦当然迫不及待地住新房子,“老子也算扬眉吐气一回,破三纺厂我再也不想住那儿。”但印秀给她立个三不准,“不准带人回家打牌,不准带人回来住,不准在外吹嘘”。印小嫦说不显摆下怎么行?咱们娘儿几个这些年受的气还不够?
“咱们家以前那样子,不怪别人看不起。”印秀坐牢几年,对“扬眉吐气”这个念头已经看开,“你吃好穿好住好为了人家一句好话?”
母女俩虽然五官挺像,但气质差异越来越大,印小嫦的神态仿佛随时在准备接受别人的打量,她要美,要得意,要在美美地得意后对人家撂一眼解气般的不屑,她这辈子都想活成一朵绚丽得让人惊赞的波斯菊。
不同于母亲追逐的浓艳,印秀作风收敛倩巧,油菜花也好,迎春花也罢,她已经不在意人家怎么看自己,“我活到现在才知道,把眼睛放自己身上有多难。”印秀如是对卯生说,以前那些吹嘘追捧称赞是人家的逢场作戏,就算有两分真情实感,最后还是要落在计算器的数字上。
她有时在家休息还会亲手做衣服,以前打版踩缝纫机的手艺一直没丢下,给小小做系带的短袖连衣裙,配上横条纹的小t恤。接活泼可爱的小小放学时被别的家长问“孩子的衣服哪里买的,什么牌子?”她给印小嫦做朴素大方的亚麻v领裙,被嫌弃说“老土”,但第二天她还是高兴地穿出去见麻将搭子。
她给卯生做的就格外讲究,从高腰阔腿裤到刺绣牛仔裤,都要做出质感和设计感,用她的话说,“你在柏州好歹算个角儿,不能寒碜。”
卯生见印秀还是这么喜欢做衣服,就鼓励她将网店重新开起来。印秀总说,先看看,过几年再说。
问了俞任后卯生才晓得原委,原来印秀出来后三年内不能做公司法人。她就将身份证拿出,“我去注册做法人,你做股东就好。”印秀不要,“让人知道不好。”要是被有心人顺藤摸瓜知道了卯生和自己的关系会有点麻烦。
赚钱的门路不少,但不能搭上风险给卯生。印秀也觉得自己对钱的执着淡却了很多,她再创业更多是想证明自己能堂堂正正地赚,不靠旁门左道,不给家人添乱。
卯生将印秀的变化看在心里,转头对赵兰赞,“我家印秀真踏实又大气。”赵兰说对,你家的,你回你家陪丈母娘小姨子去,上我家干吗?说归说,给女儿做的菜一点都不见少。
“俞任,我现在赚钱不多,印秀也没生活来源,就是靠卖房子剩下的钱,可我们比以前安定。”卯生在送俞任去俞庄的路上和她闲聊,“在宁波时我唱戏赚得不算少,印秀的资产加起来那会儿也接近八位数,但我俩就像被扔进了火堆里,弹啊跳啊滚啊,稳不住心。”
俞任就笑,“因为现在了解彼此更多,晓得对方真正在意什么。”
对,以前我只在意和她一起,她在意我,更在意钱。卯生穿着印秀缝制的衬衫稳稳开着车,“现在是过日子。”
过日子需要在意的并不少,钱也是关键,更关键的是,你们在彼此心里找到了位置,看清楚了。俞任觉得卯生傻人有傻福,卯生对印秀的转变还只停在“踏实过日子”上,但印秀心里更深的角落她还没看到。
印秀私下和俞任喝茶时提过,“她不晓得我走了多少真正的弯路,我一直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么好的人。坐牢几年被打进泥里后才明白以前看似平常的点滴多珍贵,以前我只晓得往高处爬,想抬得自己更高点儿。其实在矮处也能看清自己,小时候受的欺负白眼,贫穷带来的自卑,在更低处看就能放下了。”
“她看不到也挺好,她这个人脑子里浅,就晓得唱戏过日子。弯弯绕绕都是我自己的,不用让她懂。”印秀说以前埋怨卯生为什么不明白自己,“她哪里能全明白?逼着她明白不公平。”俞任,高也好,低也罢,人得把自己放平,才有能力去接纳和给予。
“星期天不保证休息”的俞任得了难得的完整一天假,她要去乡下看看爷爷奶奶,顺便去挑些送同事的茶叶。科室现在不准抽烟,一群烟鬼变为茶鬼,俞任的茶叶早就被瓜分光。
“我一直想学车,可是没空。”俞任本来不想麻烦卯生,但住一个小区的卯生买早点碰到了要出门的俞任,二话不说就开车送老友。
“我以为你有空就去找小柳呢。”嘴里塞着油条的卯生眼睛里绽出笑意,“看来,你们没成。”
“十五岁的小孩,哪里能成?”俞任说你就瞎操心,她现在一个人挺好的。
“我觉着你格外累。”卯生讲你们办公室就你一个女孩子,那些男同事再忙回家有口热饭吃,洗衣有老婆洗,被伺候好了再上阵。你不同,你现在自己一个人住,没人照顾你,以后懒得做饭就上我们家。
俞任揉着已经得了腱鞘炎的右手指,“行啊。你们现在……丈母娘不会不自在吧?”
她自在的,印秀每个月给她点零花,其它开支不用她出钱,也就是搞搞卫生、接送孩子。真不知道小小是她生的还是我跟印秀生的。孩子再大一点儿我都不知道怎么管她学习,卯生不好意思地吐舌,“我和印秀,两个人中考分数加起来才有你高。”
其它的,“关上门就行。”卯生摸了下脸,“偶尔也去酒店住,她害羞,我也皮薄。”
“哦,小柳还给你送汤水不?”卯生说这孩子真厉害,年纪这么小就明白怎么追你。她被俞任白了眼,“不是追,是妹妹心疼姐姐,她自己说的。”小柳还是照常送,但不再提别的,俞任接了,“我不能拒绝她这份心,要不太残酷。”
她也难,卯
生说她一个小孩子,没法子和你一起工作学习,你们之间的年龄差距不是大事儿,是她的脖子怎么着都不对劲。“抬头看你她就是小孩子,低头就看不到你,平视又被你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