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外院,薛谦陪着众人说了一会子话,不时外面来传戏,薛谦叫众人点了一回戏,头一个便是王子腾所点的《满床笏》,不一会子,从后台上来一个十二三岁还未曾抹脸的小男孩儿,先恭恭敬敬的向在座大人们请了安,便依依呀呀的唱起来,且听唱词:风俗今何厚?君王在穆清。行看探花曲,尽是贺升平。
一出点绛唇毕后,接着便是范大人所点的《八义记》,王子腾陪着众人坐了半响,便起身去净了面,因嫌里面闹人,王子腾收拾后立在廊下看雪,服侍他的薛家小厮劝道:“大人又不曾穿大衣裳,外面寒冷,仔细冻着呢,回屋里吃茶听戏岂不有趣。”
王子腾笑了两声却不曾动身,仍站在原地,反道问那小厮:“你家老爷在何处?”小厮也是个机灵了,见舅老爷问起自家老爷,便回道:“小的并不服侍老爷,此时并不知老爷现下何处,大人可是要与老爷说话?待小的去请来便是。”王子腾还未说话,正好便见薛谦从外面进来,他抬眼见了王子腾站在廊下,迎面走来说道:“舅兄如何不进里间去听戏。”
王子腾回道:“屋里闷人,出来走走罢了。”说罢转头对那小厮说道:“你去将我的斗蓬拿来。”那小厮领命去了,此时四下只有薛王二人,薛谦心知王子腾必有话要话,便对他说道:“外面寒气浸人,咱们两人倒不如到偏厅去边吃热茶边叙话。”王子腾摆摆手说道:“不必,你今日事多,我不过与你略说两句话便是。”
薛谦见此,便问道:“不知舅兄有何事要指教?”王子腾本是武夫向来直言快语,他说道:“咱们几家本是世家,是何等的亲厚?只是我前儿回来,大妹妹来府里说话,却说你家里现在倒是少出门的,平日便是与亲戚们了不大走动了。”
薛谦听后,一脸惊讶问道:“这话却是从何提起?”王子腾原在官场浸淫几十年,更是长了满身的心眼,如何不知薛家有意脱离另外三家,只是想要脱离开又谈何容易,他直言笑道:“咱们两个十几年不见,你的心思我如今也猜不着了,只是有一项,大妹妹前年家里为了娘娘建园子,手中银子一时不凑手,说来跟二妹妹借用,只待家中租子收了便送来,二妹妹百般推辞,你家中我是知道的,因是经商到底比我们几家手中活动些,需知都是至亲骨肉,他家好了,与咱们并无半点害处。”略想了想,王子腾又道:“另一项,大妹妹家的宝哥儿跟侄女儿年岁相当,说是有意结亲,二妹妹也不给个准话,宝哥儿我是看了的,千里挑一的人材,配侄女儿是再好不过的,索性我也将话说开,咱们几家的儿女,再没在外头结亲的道理,却不知我和二妹妹还在犹豫甚么。”
薛谦听了王子腾的话,心中大怒,只因还要顾及体面,只能暂且按捺下来,他看了王子腾一眼,只冷声说道:“我也不怕与舅兄说实话,荣府那园子,满打满算不过一百多万,难道林如海家中的二百多万银子还不够用么?这事原不与我们相干,只是我这外人也瞧不下去了,做事还需留些余地才是,既用了人家的银子,又来找我儿婚配,如此的人品,我也不敢将孩子送到他府里去了。”
王子腾一顿,林如海那事他也略知一二,只听说除了私产,光是银子就有二百多万,林家只有一个姐儿,又无旁亲,林如海去后这笔银子便落到荣府手,靠着荣府林家的银子建起了大观园,不过只因此事薛家就与荣府疏远了王子腾却有些不信,王子腾见薛谦驳了他的话,心中不免有些暗怒,因此面上也不复刚才热情,只淡淡的说道:“史老太君都无半点意见,妹夫何必因此事便对大妹妹如此大的成见,你再如何同情林家,林如海已活不过来了。”
薛谦心道,那老太君自然没有意见,毕竟外孙女儿再亲,能比得上亲生的儿子孙儿么?薛谦摇摇头说道:“这事非两言三句能说得清楚,舅兄长年不在京里,他府里的事你只找人去打听打听便是。”
王子腾见此轻叹一口气,说道:“你向来是个聪明的,怎么在此事上拎不清,可是瞧着宝哥儿不能袭爵才不肯将侄女儿许给他?那宝哥儿虽说不能袭爵,只是老太太却拿眼珠子一般看待,况且元妃娘娘只有他一个嫡亲兄弟,日后只怕赦老爷那边的琏哥儿造化更大!”
薛谦听后,心里越发恼了,他冷冷一笑说道:“舅兄不必拿话激我,荣府的宝哥儿倒是个好孩子,只是却不是我儿的良配,此事舅兄不必多劝。”
王子腾见薛谦态度坚决,因此不再提荣府之事,反而似笑非笑的看着薛谦问道:“我这几年不在京中,你又与我来往的少,前几日接了你的书信才知,你不知几时竟与安国公顾耘走得近了。”薛谦听后,思索一番说道:“原是进京时无意相识,后圣上指了安国公总司缅甸国的矿石生意,这才与他走得近些。”王子腾笑了笑说:“安国公虽身份尊贵,到底家中跟基还是浅了些。”
薛谦也未回他的话,两人略微说了两句,王子腾便又扯到别处去,薛谦岂能不知他是有意敲打,那薛谦不耐与他虚以委蛇,不过敷衍两句,正好有小厮来回话说安国公来了,薛谦赔了不是,又叫小厮送王子腾进去,便出了院子去迎接顾耘。
出了二门,正见顾耘带了小厮进来,远远的只见他穿一件天蓝色杭绸素面夹袍,外面披一件鹤氅,头上束着金冠,见了薛谦上前拱手说道:“薛大人,我来迟了。”薛谦笑言:“不迟,还早得很。”薛谦引了安国公顾耘进来,那正在看戏的众位大人连忙上前寒暄,连王子腾也上前来,因他长年在外,与顾耘不过数面之交,由薛谦引见了,又是一番见礼。那顾耘胡乱应了几句,自与薛谦一旁说话。
薛谦给顾耘倒了茶笑着说道:“今日有一事要求国公大人!”顾耘抬眼看着薛谦并未答应,反倒问起:“不知是何事,薛大人只管明言。”
薛谦满脸歉意的说道:“原先小女受礼时请的万成书院的院长戴容来做司仪,只因戴院长昨日身感不适,今日打发人送了书信,说是来不了,一时倒叫我有些措手不及,如今烦请国公大人代做司仪一职。”
说罢,便是深深一礼,顾耘听说薛谦要请他做薛宝钗大礼的司仪,一时脑海里无意回忆起那双明媚的眼眸,他怔了半晌,方才看着薛谦,又心中暗道,这薛谦真正是个人精,满屋得高望众之人,竟偏偏选中了自己?顾耘望着薛谦说道:“我只当甚么事,原来是做司仪,薛大人既说了一场,我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那薛谦便对他说道:“国公大人临场救火,下官感激不尽,待过几日必定登门道谢!”薛谦说道:“薛大人言重了!”
且说宝钗及笄礼是在未时,时辰到后,众人都在正厅观礼,未嫁女眷侯在内堂,来宾落座后,薛谦起身向着众人拱手道:“今日小女成人及笄,劳动各位驾临寒舍,薛某不胜感激。”众人纷纷还礼,那薛谦又再三道谢,薛谦在香案前焚香后,一时厅里鸦雀无声,因单氏与王氏是司仪,便由她二人走到宝钗身边,先说了几句吉祥话,单氏为了宝钗梳了发髻,再穿上素衣,施了胭脂,又吃了酒水。
而后宝钗先向薛谦与王氏跪下拜了三拜,道:“女儿愚笨,痴长了十五年,并不曾还得二位一水一饭之恩,请受女儿一拜。”说着便磕下头去,一旁自有媳妇子扶了起来,王氏眼里含着泪,一旁的薛谦道:“我儿已长大成人,为父一愿你身康体健,二愿你日后觅得良人,三愿你一世平安喜乐!”
薛宝钗听后落下泪来,只怕这是她两辈子加起来过得最盛大的生日,她虽是无意中穿越过来的,只是此刻听了薛谦的祝福,除了感动已无别的言语能形容了,一时单氏重新为宝钗施了脂粉,便见一个男子从人群中走出来,宝钗抬头一看脸色顿时绯红,连忙低下头去,虽几年不见,只是宝钗一眼便看出此人正是安国公顾耘,先前在上若寺初见,后因送薛蟠外出时在码头也见过他,那顾耘走到香案先焚了香,朗声说道:“今有薛氏之女品性端良,于神明之前受礼,只愿诸神佑她顺遂。”
宝钗上前又一一拜谢,只见顾耘焚香完毕后便宣布礼成,薛谦又引了众人进去吃茶,宝钗自有婆子们护着进了内院,一进去姊妹们便围上来祝贺,宝玉趁人不备悄悄在黛玉耳旁说道:“宝姐姐今日受了大礼,倒叫人又喜又叹。”
一旁的林黛玉不解的瞅着宝玉低声问道:“不知何来的叹?”宝玉长吁一口气:“行了及笄礼,只怕也该许人了,天下的女子只要一嫁人,便要染上男子的浊气,自此比那男子更要吓人,这还不值得叹么。”
林黛玉听后一笑,说道:“我倒知道有一个法子可逃过此劫!”宝玉连忙追问,只黛玉却但笑不语,宝玉说道:“好妹妹,你是知道我的,天下再没人比我更叹惜女儿的,快说说有何法可解。”林黛玉看着宝玉道:“只是这法子好不好,却只能救她一人罢了。”贾宝玉也是个痴儿,见此越发追问,他道:“如今能救一人是一人,若是能助宝姐姐度过此劫,也算是我的功德!”林黛玉便笑嘻嘻的跟宝玉耳语:“你是天下第一等的男儿,自然跟旁的男子不同,这宝姐姐又是天下第一等的女子,你有玉,她有金,若说成了金玉之缘便不怕了。”
宝玉听后一怔,拿眼瞅了黛玉半响,心道,因甚么金玉之说,妹妹与我不知闹了多少回,我恨不得将心剖出来给她看看,为何妹妹还要再三拿话来试探我?我原当你是最知我的,怎的却又说出这等的话,难道我的心就不是肉长的么,你屡次拿话来伤我,需知我也是个怕疼,宝玉如此想着,越发便红了眼圈。
黛玉见宝玉痴性又犯了,一时又后悔说出这样的顽话来,只是她却不肯轻意认错,两人只管相对无言。一旁的宝琴他两人这番模样,趣笑道:“宝哥哥,林姐姐,你们两个又在打甚么哑谜,一块儿过来说说话。”黛玉眼里含了泪光,道:“你们自去热闹,我原不过是个孤女,又不曾有父亲为我过生日,不过说了两句顽话便甩脸子给我看,早知道我还跟跟着来做甚么?”
宝琴原是好意,不想被林黛玉一番夹枪带棒的话闹个没脸,立时脸上便着了恼色,探春劝宝琴;“不用说,林妹妹必是与二哥哥拌嘴儿了,往常在家里他们一日不拌嘴儿我倒不习惯,不必理会他们。”
宝琴被劝解两句,这才丢开,又自去与姊妹们说话,众人观礼后纷纷告辞家去,送韩语蓉出去时,宝钗见四下无人,低声问韩语蓉道:”韩姐姐对我家里可还满意?“韩语蓉大大方方的道:“你家里自然是好的,只是我还没见着他,一切都算不得数。”宝钗笑了笑;“不是我自夸,我哥哥不敢称千里挑一,也算得上百里挑一。”韩语蓉笑而不语,一时送了韩家出去,宝钗又与王氏送荣府的人出去,姊妹们们一番依依惜别,又约好下次再聚,便各自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