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贾元春夜里醒来心中默默盘算良久,今日十五,圣上按祖制要歇在中宫里,这倒罢了,虽说如今已解了她的宫禁,只是圣上已有多日不曾来过凤藻宫里,现下惠妃气焰正盛,少不得一时要避着她,再者她腹中孩儿养了四五月有余,胎形已渐稳,一月前,她寻机向中宫禀明怀有身孕之事,那中宫对她瞒而不报之事震怒不已,元妃自在她面前诉了一番苦衷,又说屡次遭人暗算,因此才不敢来回,只是此时身形渐大,为免皇嗣被人所害,只有将皇嗣养在中宫名下,哪知中宫听后越发恼了,反说元妃居心叵测,挑拨宫中姊妹关系,当日既遭人暗算,合该早些来回她才是,元妃哀求不止,中宫这才平息怒气,只说要先回禀圣上再说。
几日后,中宫来人传信,要她好生安胎,元春心中大感庆幸,她当日兵行险招,到底还是避过此祸,除老天相助外,再一则是她在宫中多年,深知中宫驭下手段远非她所能及的,甚至元春疑心当日将她吃的粥暗中换走的便是中宫,倒不是有意要害这孩子,只是暗含警告之意,那日她向中宫回禀时,中宫不过是假意怒恼,为的便是借机拿捏住她。
贾元春轻吁一口气,如今娘家子弟不思进取,唯今之计不过是借着腹中孩儿以求能保住宁荣两府,然而以圣上与中宫手段,在他们手下讨活并非易事,近日太医便可鉴定胎儿是男是女,因着此事,元妃心中万分忐忑,连日来茶饭不思,已消瘦许多,中宫那里几次打发人过来探试,再说如今正值大选秀女,宫同必要新觐一批后妃,若不是皇子,她再想出头就难了。
且说薛家那位同来参选的表妹,原是要撂牌子的,她惦记着家中的二太太所说之事,虽说如今府里时运不济,仍然舍下脸面求得中宫好歹留下薛宝钗,皇后看她腹中胎儿份上,予了她这人情,另外家中妹妹探春已过了初选,此时便是贵女了,若这胎是皇儿,中宫自然不会再点探春为妃,若不是皇儿,要留她在宫中元妃也需大费一番精神,再则若她不能成为后妃,便多是要指配配给宗亲子弟,只是元春回又盘算今年要被指婚的几家宗亲,其中子弟多不是良配,况且探春是姨娘所出,便是指给宗亲怕也不是正妻身份,元春每每想起此事,心中甚是烦忧。
次日一大早,元妃便起了,抱琴亲自来服侍她穿衣盥洗,又低声喊问;“娘娘昨日一夜未睡,可是惦记着今日太医来请脉之事。”贾元春自是满腹心事,然而却并未开口,反问;“几时了?”抱琴回道:“现在已是卯时三刻,早膳已经备下了,娘娘是外头走走,还是传膳?”贾元春对抱琴说:“我今日没有胃口,叫他们撤下,喊外头小太监备下轿辇,咱们往坤宁宫去给中宫请安。”抱琴一旁说道:“时辰还早得很,早膳已经备下,娘娘还是用了再去罢,去得早了反显得咱们着急似的。”元妃摇了摇头;对她说道:“你不知,我今日去的早,就是为了让中宫看出我心急。”
抱琴本是元妃的贴身丫鬟,又早知元妃有孕之事,见她如此不顾身子深感忧心,又再三劝着元妃;“娘娘,不急在这一时,腹内的皇子为重。”然而元妃执意要到坤宁宫请安,又连连催着外头的轿辇,抱琴无法,只得叫外头去备,一时外头说已经备好,元妃又看了所穿衣裳,所戴头面并无不妥后,这才扶着抱琴的手往殿外走去,刚行到正殿门口,元妃突然停下,抱琴便轻询问道:“娘娘可是落下甚么东西?奴婢去取来。”
贾元春低头沉思片刻,问抱琴:“上回府里的二太太进宫,不是带了一件腊油冻佛手么,你收在哪里?”抱琴想了想回道:“那佛手我收在库房里。”元妃便对她说道:“你去将那佛手寻出来。”
抱琴一愣,那腊油冻佛手自府里二太太送来后,元春一直不曾问起,抱琴原当不是甚么贵重物件,早已不知压在库房何处,怎的娘娘今日意外记起此物?抱琴心中虽疑心,只是仍领命拿钥匙开了库房去寻那件腊油冻佛手,过了好一会子,抱琴捧着佛手出来,元妃接了过来拿手摩挲着,淡黄色的佛手湿润有色,摸上去又带着丝丝暖意,倒让元妃安心不少,元妃把顽了一会子佛手,这才重新扶了抱琴的手,走出正殿上了轿辇往坤宁宫去了。
元妃一行人行了半日到了坤宁宫,自有内侍去报,不一会子,自殿内走出一个花白头发的嬷嬷,此人姓舒,乃中宫娘娘的奶嬷嬷,是她身边第一得力之人,舒嬷嬷迎了出来,给元春屈膝行了一礼,又扶住她的手笑着说道:“给元妃娘娘请安,中宫娘娘这会子刚梳洗完,听说娘娘来了,还怪嗔,说今日天尚且早得很,地早怕有露水,怎的不等露水干了再来,仔细滑了脚呢。”
元妃看了她一眼,心道,这舒嬷嬷在宫内辈份高,又向来眼高于顶,除了中宫娘娘何曾见她对谁如此热络过?想必也是因腹内孩儿的缘故,元妃心中苦涩,却未表现分毫出来,只微笑着对舒嬷嬷说:“不碍得,底下人当差还算仔细,今日我醒得早,便趁着日头还未起来,过来给娘娘请安。”两人正说着时,一个小宫女走了出来,向元妃行了一礼,说道:“中宫娘娘请元妃娘娘一同用早膳。”那舒嬷嬷道:“瞧我这记性,竟让元妃娘娘立在外面,快里面请。”说着便扶着贾元春进了殿内。
进了花厅,自不必细究里面是装饰得如何富丽堂皇,只说这中宫娘娘母族是吏部尚书成海,如今四十多岁的年龄了,因保养得宜,看着倒像是三十岁左右,她本是圣上的原配嫡妻,圣上又屡次称赞其温贞孝慈,在内宫中行事公正,诸妃没有不服她的。
贾元妃进入花后,先中宫娘娘行了一礼,嘴里称道:“娘娘万福。”中宫应了一声,只是抬头看到元妃手中的腊油冻佛手时心中大惊,一时半晌说不出话来,元妃见她视线落在佛手上,说道:“这是臣妾娘家祖母一件心爱的物件,上次家里太太进宫请安,便送给臣妾赏顽。”
中宫回神对元妃道:“这东西便是宫里也少件。”无春听后,笑着说:“原是件好东西,臣妾眼拙,倒不认得,娘娘要是喜欢,臣妾便献给娘娘。”中宫淡淡的说道:“我怎好夺人所爱。”元春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中宫半晌才说道:“臣妾又不会赏顽它,留在臣妾手中,没得糟蹋了它,既是好东西,合该只有娘娘才配有。”
然而中宫坚持不要,只说;“这是你家里老太太的一片心意,原是怕你宫中思念亲人,佛手你自好生收着就是。”说罢,便低头吃茶,贾元春暗暗疑心,犹自在猜测中宫心思,也不曾留意她自见到佛手,眼内便一片厌恶的神情
过了一会子,宫女们摆上早膳,中宫对元春说道:“元妃今日来的早,陪本宫一起用早膳罢。”贾元春道了个罪,随着中宫入席,又在她下首坐下,一时两人吃罢早膳后,宫女撤了残席,又有人来服侍着洗漱,此时外间有嬷嬷来回太医来了,原是中宫内,每隔几日必有太医来请平安脉,不一会子,太医低头进来,先给中宫请了平安脉,自是一切安好,之好便是给元妃请脉搏,那太医隔着帕子摸了半日,方起身对中宫躬身行了一礼,说道:“娘娘,是个皇子。”
一旁贾元春听后心中狂喜不已,只是不敢在中宫面前表现太过,那中宫娘娘略微沉吟片刻,又问太医;“可是瞧准了?”太医低头说道:“胎形渐成,已是瞧准了。”中宫半晌无语,后打发太医退下,贾元春是何等聪明之人,她连忙起身跪下向中宫行了一个全礼,诚恳说道:“臣妾给娘娘贺喜了!”坐在上位的中宫娘娘似笑非笑的看了贾元春一眼,说道:“这话奇了,该是本宫给你道喜才是!”贾元春摇头说道:“娘娘今日养下嫡子,此乃为国立功,是天下第一等的大喜事,臣妾自然该给娘娘贺喜。“
中宫瞧了她半晌,又对一旁的宫女笑骂道:“你们一个个糊涂了,元妃娘娘有了身了,怎能任她跪在地下。”自有宫女上前扶起贾元春,元春落座后,中宫又对舒嬷嬷道:“你打发人侯在华元殿外,待圣上退朝后,便将此等好消息告诉圣上,也叫圣上欢喜欢喜。”
舒嬷嬷自领命去了,一时,外头又有人来回话诸位嫔妃齐聚坤宁宫来给中宫请安,中宫携了元妃的手往正殿去了,众人与中宫请了安,中宫便指着右下首第一个坐椅对贾元春说道;“你坐那里去罢。”众妃一惊,那右下首第一个自来便是贵妃的座位,原先倒是由元妃来坐,只是元妃自贵妃降为妃位以来,此位便是由惠妃所坐。
惠妃脸上犹自带了不忿,且她颇受圣上宠爱,虽还是妃位,只自认不日便要加封贵妃品阶,到底年龄尚小,又沉不住气,便对中宫说道:“娘娘,臣妾认为元妃娘娘不该坐此位。”中宫看了惠妃一眼,慢悠悠的问道:“为何?”惠妃回道:“元妃娘娘母家失德,又自贵妃降为妃,已然不应坐在此位。“中宫笑了笑,说道:”后宫除了本宫外,现下尚无贵妃,众妃都是同一品阶,为何元妃坐不得?“惠妃看着中宫又回道道:”众妃皆有封号,或是庄,敬,顺,宁不等,独元妃娘娘,因圣上驳了其‘贤德’封号,只用其名讳‘元’字来称之,自古尊卑有序,元妃焉何能做在此位?“
惠妃已搬出礼法来辩,中宫便转头问贾元春;“此事元妃有何见解?”贾元春笑着说:“臣妾微末见识,何曾来的见解,然而惠妃妹妹年纪小,臣妾痴长她几岁,便是让一让又何妨。”此话一出,惠妃顿时气白了脸,中宫便赞赏的说道:“到底是个知礼的人。”好惠妃越发越恼了,中宫此言便是直指她蛮横无礼了,余者妃嫔见此,有暗中窃喜不已的,有事不关已的,各人心思不同,且不必一一细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