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因今日是宝钗在薛家出阁前最后住的一夜,王氏心中舍不得她,便陪了她一起歇在寄春轩,彼时莺儿跟香菱等人上前服侍着两人盥洗,王氏便笑着对莺儿与香菱说道:“今日很不该叫你们几个伺候的,你们去歇着,喊同喜进来就是了。”
莺儿笑着说道:“咱们做丫头伺候主子哪里还分时候,况且这屋里东西我们都用熟了,叫同喜姐姐进来反倒不惯!”王氏望着莺儿,因她是家生子,老子娘都仍在,前几日王氏便打发她回去住了几日,此时见了她便笑着问道;“你这孩子也算是我看大的,人生的再机灵不过,这几日家去与你老子娘厮守了几日,他们可有打发甚么东西给你?”
莺儿听后眼圈儿微微泛红,到底还是年龄小,虽说自进府后便不跟她老子娘住一处,但总归是一个屋檐下,待明日随着姑娘嫁入顾府后,便离家里远了,平日再想见一面也不是易事,她怔了怔,随际笑着说:“左不过是我老娘攒的衣衫鞋袜,她如今眼睛又发混,我早前儿劝她不必再做,我在府里甚么东西都是现成的,她嘴里答应着,到底还是攒了一箱子衣衫鞋袜随我带来了。”王氏听后,便感叹一句说道;“可见天下为娘的心思都是一样的,别管有没有,都是一样的心思。”
偏偏一旁的香菱听了王氏这句话,眼里便含了泪,她原是半途买回府的,前日见莺儿从家里提了一包东西回府,又心道自己无依无靠的,背地里还哭了好几场,此时见王氏问起,不免又黯然起来,王氏喊了香菱过来,又拉着她手轻叹一声;“可怜见儿的,你没个老子娘在,又不曾认个干娘,待日后嫁了人没个傍身的,这可如何是好?”
香菱勉强一笑,说道:“我虽没老子娘在,却多谢太太体贴我,昨儿特特儿的打发同喜姐姐给我送来一包鞋袜,我原去给太太磕头谢恩,不想太太不在院里,今日便在这里给太太磕个头罢。”说着,便跪下给王氏磕了三个头,王氏扶起她,看着她说道:“你这么个好品格的女孩儿,我真真不舍得叫你跟着你们姑娘出府,若留在府里,我给你指个好人家,不比甚么都来的强!偏你姑娘非要带你走。”
香菱说道:“多谢太太抬爱,我自跟了姑娘一场,不曾受过半分苦,心中早已是立了誓,这辈子是再不离开姑娘的。”王氏‘扑哧’一声笑出来说道:“未必日后也不嫁人了?”香菱想了想,回道:“嫁人不嫁人也全听姑娘的!”王氏便说她痴,又握着香菱的手半开玩笑的说道:“不怕叫你知道,我冷眼瞧了这么些年,府里丫头们里,我就看中了你,原想留着叫你服侍你大爷去,你心中可愿意不愿意呢?若你愿意,我便叫你姑娘留你在府里。”
香菱一怔,随后急忙夺回手说道:“我是姑娘的人,除了姑娘再不服侍旁的人!”王氏见她急了,便故意不悦的说道:“难道大爷还不配你?你可记得当日是谁领你回府的?”原来香菱幼时被拐子拐走,无意被薛蟠买了回来,她先在王氏院里伺候了几年,又被宝钗要走,平日为了避嫌,她向来躲着薛蟠,自韩氏进了门,更是轻易不踏出寄春院,香菱红着脸说道:“太太可别折煞我了,我一辈子也感激大爷救我脱苦海,只是我跟了姑娘一场,这一生便是姑娘的人,便是有一日姑娘嫌我不好了,要发我出去我也不走。”
一旁正在擦手的宝钗听了半晌,早前王氏便要她留下香菱,只是被宝钗坚持带走,如今看来王氏仍然不放心香菱,她虽感动王氏的用心,只是见了香菱这手足无措的样子,连忙插嘴对王氏说道:“我身边通共就这么两个贴心人,妈也要了去给哥哥?哥哥屋里除了嫂子,那冬儿也是个好的,何必跟我争这一个。”
说话时,那香菱已经跑了出去,因屋里还有人在,王氏也不好多说,一时,母女两人洗漱后,宝钗打发莺儿出去歇着,外头只留了上夜的婆子,宝钗扶着王氏上了床,王氏这才没好气的看了宝钗一眼,嘴里嗔道:“你这孩子,不过一个丫头也这么看重!为了她,几次驳我的话!”宝钗笑眯眯的说:“我是随了妈妈,正是因你贵重屋里几位姐姐,她们屋里屋外都维护妈妈,早前儿出府的灵芝姐姐更是隔三差五便上府来请安。”王氏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骂一句:“我只巴望着你日后别后悔才是呢!”
宝钗笑了笑,躺在王氏身旁,又陪着她说了一会子体已话,稍时,王氏起身自床尾放着的包袱里拿出一个拜匣递给宝钗,说道:“这东西你收在在箱底,明日有甚么不懂的拿出来看看。”
薛宝钗不和是何物,便接了过来随手一打开,顿时闹了个脸红,原来那匣内放了一本秘戏图,宝钗面红耳赤的放回匣内,将自己蒙到被子里,王氏见了笑着说道:“臊甚么,这东西本是人之常情,只是切记要收好,别叫屋里的小丫头们看到了。“
宝钗轻咳一声,也不知翁翁唧唧的说了甚么,王氏把这东西送给宝钗,原不过是点醒她罢了,此时见她害臊便把话题岔开,又将她被子掀起一角说道:“你只管蒙在被子里,可别闷坏了。”宝钗便探出头搂着王氏的脖子撒娇说道:“有你这么好的妈妈,日后到别人家去,没人疼我可怎么办!”
王氏便笑着说:“难不成你嫁到别家去,我便不疼你了?”宝钗厥着嘴说道:“那可说不准,不日嫂子便要添小侄儿了,到时妈一心该扑到小侄儿身上去了!”王氏轻骂一句:“胡说,甭管有了小侄儿还是小侄女,总越不过你去的!”宝钗便笑着对王氏道:“我悬了几日的心呢,总想着明日我嫁到别人家去,妈该把我丢到一旁去了,今日得了妈的保证便放下心来了!”王氏笑了两声说道:“你羞不羞?眼见要嫁人了,还跟那未出世的侄儿侄儿争风吃醋。”
宝钗嘻嘻笑了两声滚到王氏怀里去,母女两人偎着说了半夜话,宝钗这才迷迷糊糊的睡着,那王氏却是毫无睡意,睁眼看了宝钗半夜,又听到外头的自鸣钟敲了十二下便悄悄起了身,床上睡着的宝钗动了动,随际又沉沉睡去。
一时同喜同贵几个丫头进来了,众人并未发出半点声响,轻手轻脚的服侍王氏梳洗穿衣,毕后,王氏往外间去了,此时外间灯火通明,丫头们进进出出往里传东西,王氏坐了一会子,便有一个穿戴整齐的老妪进来,正是王氏请来的全福婆,那来人姓吴,家住薛府后头的梧桐巷弄里,如今六七十岁的年龄,家里老太爷尚在,底下养了四个儿女,前不久又新得了曾孙,正是全福之人。
因今日是特地请她来给宝钗梳头的,那王氏起身相迎说着:“吴奶奶,你可算来了,再不来我该打发人往你家去请了。”那吴婆婆笑着说道:“我算着时辰呢,必不会误了你嫁姑娘,不知姑娘可起了没。”
那王氏便转头叫同喜去喊宝钗起来,宝钗正睡的迷糊,被同喜喊起来时还怔了一会子,心道怎的不是莺儿来喊的,过了片刻才记起今日是她出嫁的日子,顿时心里一激灵连忙坐起身了,又问同喜:“几时了,怎的不早些喊我?”
同喜笑着说:“姑娘别慌,时辰还早着呢,才刚全福婆来了,太太打发我来喊你起来。”薛宝钗心中轻吁了一口气,蹦蹦乱跳的心这才稍微平静了下来,她扶着同喜的手坐起身来,又问:“太太呢?”同喜回道:“在外间跟全福婆说话呢,姑娘先在床上偎着,外面一会子要抬水进来沐浴。”宝钗点点头,果然,不一会子便有几个粗壮的娘抬了几桶热水进来,宝钗便下了床,一时,又有一个不认识的婆子随着王氏进来,宝钗便心知那必定是全福婆了。
果然,那全福婆见了宝钗,便围着她说了好一通的吉祥话,又动手要伺候宝钗沐浴,宝钗红着脸说:“谢谢您老,只是这屋里有丫头们伺候就是了,您老先歇着去罢,洗好了我打发人喊您骈。”王氏嗔道:“说的甚么傻话,今日洗澡梳头都需吴婆婆来呢。”宝钗无奈,只得由着吴婆婆洗了澡,罢后,又是吴婆婆帮着梳头,只听她嘴里念道:“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有尾,富富贵贵。”
那吴婆婆给宝钗梳了发髻后,王氏便落下泪来,她背着宝钗擦了泪,又见吴婆婆取了一根棉线要给宝钗开面,吴婆婆对宝钗说道:“我要给姑娘绞脸,有些疼,姑娘且忍着些。”宝钗点了点头,那吴婆婆便给宝钗绞了面,想来是因太紧张所致,宝钗倒不觉得疼。过了一会子,有丫头端了一端汤圆来,王氏说道:“吃几个垫垫肚子,过后抹了胭脂便不能再吃东西了。”
宝钗接了过来,食不知味的咽下几个汤圆,又重新漱了口,过后,她脸上便抹上脂粉,待上了妆,王氏亲自取了那套大红色通袖绣麒麟礼服给宝钗穿上,又为她戴了礼冠,至此时,外头天色大亮,因前头还需人照应,外头已打发人来请了王氏三四遍,王氏也不得待呆,瞧着宝钗打扮停妥便带了丫头们离了寄春轩。
不一会子,宝琴跟韩氏带了一众丫鬟婆子来了,宝琴见了宝钗穿着新婚礼服,哭一阵笑一阵,宝钗也有些鼻酸,她低声骂了一句:“你这憨丫头哭哭笑笑的,害不害臊呢?”宝琴用手帕擦着泪说道:“我也不知是为何,从院里出来时还想着要好好取笑姐姐的,待见了姐姐不知怎的满心里只有酸涩。”宝钗握着她的手默默不语,一旁韩氏笑道:“你们两个也不必感叹,世间的女子哪一个不是要经历这一遭,原是喜事,可不许哭丧着脸!”
宝琴便擦了泪,又借了宝钗的妆奁盒子重新梳洗了,几人坐在一处才说了一会子话,外头便有小丫头回话说几位同族的奶奶们来了,宝琴跟韩氏迎了出去,稍后便有一屋子穿红着绿的妇人走了进来,俱是薛家几个子侄媳妇,她们见了宝钗齐声打趣道,此时宝钗只管低头装羞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