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最热的夏期,两人在庄上已住了两三月,这日,一道圣喻传下来,原是鞑子国与我朝交战三年,于年前递了降表,不日使团便要赴京,那随团的另有和亲的鞑子国公主,派来送亲的是鞑子国王子,这原本是礼部的事,只因圣上为表我朝友好,想从宗室里点个青年才俊去迎鞑子国使团,原本宗室里有个北静王还能用,偏巧不日前圣上指了他往山东祭天去了,因此只得点了顾耘,那顾耘得了圣喻,不得不收拾了东西与宝钗等人回京。
回了国公府后,顾耘忙着跟礼部料理迎接鞑子国使团之事,一连几日不见人影,薛宝钗顽了几月,庄上铺上的账本还需核查,也忙乱了四五日,将府里诸事打点清楚后,宝钗带了丫鬟婆子回薛家探望了薛谦并王氏,那王氏又是一番嘱咐宝钗早日为顾家添后,宝钗少不得一一点头答应下来。
这日,宝钗闲了下来,正在屋里看闲书,便见莺儿进来了,只是瞧着脸上神色有些不对,宝钗还未问,那莺儿便说道:“奶奶,陆府太太打发人送礼过来了。”
宝钗一时没会过意,不知是哪个陆府,且自家府上向来跟别的府少有走动,于是便随口问道:“不知是哪个陆府?”莺儿说道:“奶奶糊涂了,还有哪个陆府。”宝钗这才回过神来,原是竟是陆东亭家。
宝钗怔住了,听后默默不语,原来自三年前圣上下旨指婚后,陆家便渐渐与薛家疏离了,那陆东亭又远赴扬州去拜了一位大儒学习,一直至前不久才返京,因他到如今还未娶亲,陆太太分明猜到缘故,好言劝他,他却百船推脱,只说待考取了功名才成亲,陆太太不忍强逼他,心里急得甚么似的,隔三差五的往庙里拜菩萨,有一回在庙里上香,不想偶遇了王氏,两家这才重新走动起来,王氏原本便喜爱东亭,又见他迟迟未娶亲,也四处替陆家打听京里的名门闺秀。
宝钗定了定心神,问莺儿:“这陆府今日打发人上门来,可说了为的是何事?”莺儿看了宝钗一眼,回道:“说是陆二爷自扬州回来了,他家庄子里种的葡萄今年丰收,特送来给爷和奶奶尝鲜。”略顿了一顿,莺儿又笑着说道:“那来的人是从咱家太太那里来的,等会子还要往琴姑奶奶府上去送葡萄呢。”
薛宝钗微微一笑,说道:“难为他家有心了,打发来的人是谁?”莺儿回道:“来的是陆太太的陪房。”宝钗对莺儿说道:“给打发来的人一封赏钱,叫赵安家的陪她吃茶说话。”莺儿应了一声是,自下去了。
不一会子,顾耘下朝家来,宝钗服侍着他换了家常衣裳,正这时,初霜捧了一个水晶盘子进来,盘里盛着青翠欲滴的葡萄进来,她说道:“爷,奶奶,这是新洗的果子。”
顾耘随意了一眼,说道:“哪里来的无核白?这果子稀罕,历来都是西疆上的贡品,现下只怕宫里还没有呢。”
宝钗原本正在叠顾耘的衣裳,见初霜捧了一盘葡萄进来,先是看了她一眼,见顾耘问起,便轻笑一声,回道:“陆府太太打发人送来的,说是陆老太爷在庄子上试种了好些年呢,好容易今年葡萄丰收,便送了一筐来。”
顾耘眉头一挑,随际说道:“一筐?好大的手笔,宫里一年的贡品通共就那么些,便是分到圣上那处也没这么多呢,咱们倒是有好口福。”宝钗看了顾耘一眼,说道:“既送了,咱们受用便是,我这几日正想着吃葡萄呢,又嫌外头买的葡萄不新鲜。”
顾耘便道;“虽说是他们的心意,只是这不亲不眷的收了人家的东西,到底欠了人情,明日你打点些甚么东西差人送过去。”宝钗说道:“也不算白吃他家的东西,说起来他家陆老太爷的原配夫人正是我我嫡亲的姑太太呢。”
顾耘换好了衣裳,将左右两边的人打发出去后,往榻上一躺,只拿眼瞅着宝钗,宝钗被他看的心中莫名发虚,顾耘只是不说话,只拿手拍着身旁边的地方:“过来坐。”宝钗便坐了过去,又给顾耘剥葡萄吃。
又过了几日,正是顾耘休沐的日子,一大早他便不知往哪里去了,问了院子里的人,都说不知,宝钗心中奇怪不已,至宝钗将外头的对牌发放完后,宝钗正坐在屋里绣鞋样,那莺儿走了进来,见了宝钗便说道:“爷自外头回来了。”宝钗说道:“可问了底下伺候的人没有,往哪里去了?”莺儿抬头看了一眼宝钗,又低下头,宝钗见她神色有异,便放下手里的活计,问道:“怎的了?”
莺儿吞吞吐吐的说道:“爷不知从哪里弄了许多葡萄藤回来了,正带着小子们在园子里种呢。”
宝钗一听葡萄藤,心中一沉,那日陆府送葡萄来,顾耘嘴上不曾说过甚么,宝钗却分明能察觉他不高兴,谁知他三十岁的人了,又淫浸官场多年,竟会做如此欠思量的事,真真是叫人难以致信。
薛陆两家早年有意结亲,这事亲近的几家都知晓,顾耘自然也听说过,只是因人家送了一框葡萄来,便在自家园子里也种起葡萄来,若是传到外头去,岂不叫她娘家跟陆府尴尬,便是她又如何自处?
宝钗心里大觉委屈,今日顾耘如此行事,不过是想叫她表态罢了,只是她已嫁给他了,难道她的心意他还不知?宝钗一时气得眼眶发红,莺儿心中着急,这奶奶跟爷平日好得蜜里调油似的,怎会因一桩小事便闹了起来。
莺儿急着说道:“奶奶快别跟爷置气了,这大日头底下的,晒坏了爷也是奶奶心疼,好歹去请爷回来,有甚么话,奶奶跟爷关在屋里说岂不好?”宝钗冷笑一声说道:“谁爱请谁去,他憋了几日火呢,也难为他今日才发作。”
莺儿见宝钗恼了,郑重说道:“说起来,那日的事原是陆府做的不妥当,爷便是心里有气也是有的。”宝钗恼怒的瞪了莺儿两眼,这陆家往薛家跟梅家送葡萄,因避嫌不送顾府,有那爱挑三拨四的越发要嚼舌头了,她指着莺儿骂道:“你是谁的丫头,你站在哪边?”莺儿陪笑说道:“我自然是奶奶的丫头了,正因要护着奶奶,才越发盼着奶奶跟爷和和美美的,若你们两个离了心,那起子小蹄子正巴不得呢。”
宝钗心头一噎,这几年她舒心日子过惯了,险些忘了这是在古代,女人不过是男人的附庸罢了,在这男权社会跟这些贵族们讲自我意识,岂不是自找着被火烧么。
莺儿见宝钗不说话,便道:“奶奶,去请爷进来罢,他到底是个男人,又要脸面,这么闹腾一场,不过是想奶奶去哄哄他,咱们便是让让他又如何。”
宝钗心道,他要脸面,我便不要脸面了么?我若是跟他服软,这府里日后还有谁人肯服我?宝钗心里委屈不已,又嫌莺儿在跟前碍事,便赶了她到外间去,自己独自坐在屋内生闷气。
这里宝钗烦闷不已,她分明已听进了莺儿的话,只是又不肯立时便拉下脸去跟顾耘讲和,正心中踌躇不定时,莺儿又匆匆忙忙的进来了,宝钗见她脸上带了急色,连忙问道:“慌慌张张的,这是怎么了?”莺儿顿足说道:“这可真是不凑巧,宫里传了信儿,说是鞑子国王子使团已到了施县,圣上命爷现下就与礼部的几位大人往施县相迎去了。”
宝钗听了问道:“这鞑子国使团不是说还有好几日到呢,怎的今日就到了施县。”莺儿说道:“谁知道呢,爷走得急,连句话都没交待下来。”宝钗听了失望不已,又暗自后悔没放□段去顺着顾耘,现下想想,这不过件极小的事,怎的就会跟他闹起别扭来?
莺儿瞧了宝钗的神色,轻声说道:“奶奶,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今日之事倒是姑娘的错多一些。”宝钗一听,抬头轻瞪了莺儿一眼,却没有开口作声,莺儿又说道:“我想着,你跟爷两人相处一辈子,要说一直不拌嘴,只怕不大可能,你遇到他硬的时候,你便软一些,待他软一些,你再硬一些,若是两人一味的硬碰硬,只怕要撞个头破血流,于你跟爷两人没有半分好处。”
宝钗没好气的看了莺儿一眼,说道:“你又不曾嫁人,哪里来的这么些道理?”莺儿笑着说:“我自己琢磨出来的,便说我家里的老子娘俩人,在外头我老娘从不落我爹的面子,别人都赞我老娘识大体,只是回了家,在自家人面前,我爹对我老娘面前百依百顺,要他做甚么就做甚么,从不埋怨一声。”
宝钗轻哼一声:“你这丫头是说我不识大体了?”莺儿说道:“奶奶行事连皇太后也称赞呢,谁敢说你不识大体?便是今日奶奶会跟爷置气,也全是因爷是奶奶亲近的人罢了。”
那宝钗便看着莺儿问道:“那你说我该如何做?”莺儿瞅着宝钗笑了笑,说道:“奶奶心中已有主意,不必问我。”
宝钗笑骂了莺儿一句,问道:“今日跟爷出去的小厮是谁?”莺儿说道:“是谷雨跟冬至两人。”
宝钗便说道:“这去施县迎鞑子国使团,路上要耽误几日,打发赵三儿收拾一包衣物跟吃食送过去,他们走得慢,骑了快马只怕还能赶上。”
莺儿应了一声是,自去外头吩咐下去,那赵三儿直至天黑才家来,又往上房来跟宝钗回话,说爷收了东西,只带了一句话,说是想吃薛府里糟的鸭掌。隔了一日,宝钗打发人回薛府去拿糟鸭掌,这自不必细提。
这两日,连下几场暴雨,宝钗心中惦记顾耘出行不便,这日宝钗吃过中饭,正靠在榻上半睡半醒之时,便听到外头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宝钗身子正倦怠呢,便朝外头喊道:“这屋里还有没有规矩,外头是谁在拌嘴儿?”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淡紫色的誓约给我的霸王票,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