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金陵乡下的一处尼姑庵,附近有一个村子叫做桃花村,因此这庵也随着叫了桃花庵,如今庵内只有两个老姑子,并几个年轻的姑子,因这里不是甚么古寺名刹,故而香火不盛。不过今日二月十九日正是观音娘娘生辰日,倒有几个农妇带了贡品前来上香。
庵里有一个姑子,法名叫做*,在前头庵堂里照看了半日,待人渐渐散了,唤了师姐明安来守着,自进了厢房去陪客,你道这*是谁?她正是往日荣国府里黛玉身边的大丫鬟紫娟,说起紫娟为何会进了庵里做姑子,这其中却牵扯了好长一段故事。
且说贾府离了京,贾政带了儿子宝玉并外甥女黛玉扶了史老太君与王氏的灵柩回了金陵,谁知贾政回了金陵不久便抑郁而终,那带的老奴贵叔不久也去了,只剩宝玉与黛玉跟大丫鬟紫娟一同过活,好在他们在金陵城里买了一处宅子,乡下还有一些田地,靠着田地里出的租子,日子倒过得不算艰难。
然而好景不长,城中有一恶霸,不知从何处打听到黛玉跟紫娟的美名,于是百般上门来搅扰,这宝玉手无缚鸡之力,且如今他疯疯癫癫的,这恶霸又与本城的官府勾结,哪里能撼动他半分。
迫于无奈,宝玉只得卖了宅子,带了林黛玉跟紫娟两人躲到乡下去,谁知这恶霸竟追到乡下,且放话出来,除非两人一辈子不嫁人,否则必定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宝玉等人何曾见识过这样的无奈,那黛玉更是唬得旧病又犯了,紫娟心知只要在金陵一日便逃不脱,于是背着宝玉跟黛玉,趁了黑夜拿根绳子欲吊死在那恶霸家的宅子门口,幸而打更的路过,堪堪救下紫娟一命,只是经历了此事,那恶霸消停了几日,紫娟趁机将宝玉跟黛玉两人搬到车马不通的深山里,她则投身入了桃花庵做姑子去了,恶霸听闻后大怒,又遍寻黛玉不着,只得作罢。
宝黛躲了大半年方敢出来寻紫娟,今日是他二人自别了紫娟头一回与她相见,主仆几人见了面,自是一番抱头痛哭,黛玉哭着直说坑害了紫娟一辈子了,几人哭了半日,紫娟端了水来伺侯着黛玉洗了脸,紫娟见宝玉跟黛玉两人都穿着绵布袄儿,黛玉精神倒比旧日要好上许多,只这宝玉却仍跟先时一般呆怔怔的。
黛玉红着眼睛说紫娟:“可有甚么法儿,跟你师傅求个情,叫你还了俗才好呢,若不然岂不因我们耽误了你一辈子。”
紫娟安慰她道:“世间并没有有这样的规矩,叫师傅知道不会应允不说,还要骂我一顿呢,况且那恶霸知晓了,怕是要叫庵里因我受了连累,如今我在庵里久了,也觉这里是清净之地,竟不想走了呢。”紫娟略停顿了片刻又对黛玉说道:“我只担心一样儿,离了我,谁伺侯你跟二爷俩人呢?”
紫娟原知晓自家姑娘跟宝玉都是不沾烟火之人,先时很是担忧了一阵,此时见两人虽穿着粗衣布鞋,只是精神很好,已将心放下一半,只是却不免仍要询问一番。
黛玉抿嘴一笑,说道:“没了你,这些可不是要我自家摸索?头先烧了两个月的糊饭,后来还是翻了一个山头去请教一位老婆子,茶饭这才烧得略好些呢。”
紫娟听说黛玉翻了一个山头去请教婆子做茶饭的手艺心中微微发酸,她摸了黛玉的手,见手心长了老茧,禁不住又红了眼圈儿,心疼的说道:“姑娘这双手,原本只该写字弹琴的,竟要你做起这等粗活,奶奶瞧瞧附近有无人家,不拘婆子还是丫头,请一个回来帮着烧饭,也可免了自己亲自动手。”
一旁的贾宝玉对紫娟认真说道:“头先我见了林妹妹的手生了茧,也心疼的了不得,又只怨我自己没用,后林妹妹跟我说,虽如今每日要做粗活,却无拘无束的很快活,这样的日子拿千金万银的也不愿换,我这才丢开了。”
林黛玉也笑着点头,并说道:“你也知道那地方偏得很,便是寻人说话也走上好远的路,再者我跟宝玉二人日子也过惯了,再有一人□来倒嫌碍眼了。”
紫娟听此便不再言语,她又问二人平日如何打发日子,黛玉说道:“每日打理家里的菜园,闲了陪着他读书写字,家里差了米面油盐只跟别人家去换就是,只是与别人家隔得有些远,要多走两步路罢了。“
紫娟便笑道:“我还心里担忧,只说你跟二爷俩人先头时常拌嘴儿,要是素日在家过日子拌起嘴来,谁来劝你们呢?”黛玉笑着对紫娟说:“已不拌嘴了,本来就只有我跟他两人,再拌起嘴儿来越发没有人讲话呢。”一旁的宝玉听了,便插嘴说道:“怎的没有拌嘴儿?前儿因把妹妹园子里的菜苗踩坏了,于是对着我使气,一下午不跟我讲话呢。”林黛玉看了他一眼,嗔道:“那么大一片菜苗,是你自己眼睛不当心,反倒早起冤来了。”紫娟也笑着对宝玉说道:“一下午不讲话不算甚么,往常几日不理你也是有的!”
三人说笑了一阵,黛玉跟宝玉两人在庵里用了中饭,又陪着说了一会子话后,因恐他二人回去晚了路上不好走,紫娟便打发着宝黛二人家去,送出山门时,紫娟趁宝玉不备之时,悄悄在黛玉耳旁说道:“林姑娘,如今你跟二爷一处过活,却无名无份的,终究有些不像话,不如正经的找了当地的里长,两人全了礼,便是有一日你二人见了各自家的老爷太太,也不算抹黑了他们。”
黛玉听了紫娟的话,先是一怔,想起先时宝玉说的话,随后对紫娟说道:“你是知道他的,清醒一阵歹一阵,先时刚到金陵时,舅舅说了我二人之事,他听了背地里哭了好几场,说女子一旦嫁为人妇,必一脚踏进棺材里头去了,不肯害了我的性命。现如今我跟他搬过去,眼瞧着他一日好过一日,也不再提这事了,我只当他是哥哥,他只当我是妹妹,如今我唯愿他能平安一世就完了。”黛玉顿了顿,又轻声说道:“我跟他二人之间清清白白,便是有一日死后见了林家祖宗,我也无愧于心。”
紫娟听后默默无语,便不再提起此事,宝黛二人出了桃花庵,又与紫娟约了再来的日子,两人别了紫娟,便出了桃花庵,一直走到好远,还能见到紫娟立在山门处目送他们。
宝黛俩人朝着山路家去,一路上说词论赋,时辰倒也好打发,一转眼便走了一半的行逞,谁知走到一处悬崖上,林黛玉看到崖旁有一株从来不曾见过的仙草,只见那草高约二三尺,草叶上托着红色的果实,颗颗倒像落在叶上的红色泪珠一般,寒风吹得仙草摇摇晃晃,那草上的红珠好似随时将要落下来似的,林黛玉一看便呆住了,怔怔的说道:“这草好似在哪里见过似的?”这宝玉亦是一旁怔了半晌,他道:“莫说你,便是我也好似在哪里见过这草,竟是熟悉得很。”
两人对着仙草发了半日怔,宝玉便走到迎风处蹲下来,黛玉见了,说道:“你蹲在那里做甚么,这里是悬崖,仔细等会子头晕跌下去,快过来!”宝玉对黛玉说道:“我见这仙草被风吹得东倒西歪,蹲在这里给它挡挡风,叫它少受一点子苦。”
黛玉听后顿时呆住了,又心道,先时受他甘露浇灌,今日他又以身抵风,这恩情竟是还不清了。黛玉兀自想了半日,又回过神来,怔怔想道,甚么甘露?甚么恩情?我竟是不知想到哪处去了。
林黛玉便说道:“你瞧瞧如今百草枯萎,独独它还在立在此处,若是连这寒风也碍不住,必定跟凡草一样了,再者我才刚瞧了,这附近只有这一株,想来这草竟是有些甚么来历才是!”
贾宝玉于是从随身带的竹筒里往仙草根上倒了一些水,便又起身回到黛玉身旁,他道:“书上从不曾见过此草,也不知此草叫做甚么名字。”黛玉说道:“既是来历不凡的草,想来书上自然无此记录。”宝玉道:“既是如此,不如咱们给它取个名字才是。”黛玉脱口而出:“就叫绛珠草罢!“宝玉听后,拍手笑道:“极好,极好,再没有比绛珠二字更合的了。”
黛玉取了名字,又与宝玉俩人坐着观赏一阵子,眼看天色将晚,宝玉见黛玉不舍得离去,说道:“不如咱们将绛珠草移回家去了,也好每日观赏。”黛玉看了他一眼,嗔道:“偏你出的好主意,人家好好的生在此处,你随意移回去做甚么,再者依我来看,这草既是长在这里,移到烟火之处,没得倒沾染了坏了!”
宝玉想了想,又道黛玉之话有理,于是作罢了,两人又约定得了闲儿便来瞧它,自此,两人果然每隔几日,必定要往此处来看绛珠草,说来也怪,那绛珠草一年四季,凭是甚么风吹雨雪,竟是从来不曾凋萎,倒也奇也,然而世间神奇之事数不胜数,劝世人不必过分解读。
作者有话要说:黛玉的番外写完了,下一章是宝姐姐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