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府,半月湖,玉竹轩。
虽然临水,天气仍旧是燥热无风,陆问薇身着轻纱罩衣,头发高高绾起,脸上脂粉未施,全身上下的独有一个玉镯做首饰。玉琼和玉璋俩人在后面打扇,屋中四角都摆着冰块,饶是如此,陆问薇也能感觉到铺天盖地的闷热。
“多取些冰放到玹儿屋子里,小孩子耐不得热。”陆问薇吩咐着。
玉玦在一旁应下,将手中切好的瓜放在陆问薇面前:“用井水冰的瓜,姑娘吃些消消暑。”
陆问薇结果一小块瓜,轻咬了一口,只觉得入口凉甜,便对玉玦道:“你们几个也歇会儿,把剩下的瓜拿去分了。这天气太热,没事就别往外头去了。”
玉玦勉强弯唇笑了笑,想着外头那些灾民,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
陆问薇这几天虽然没有出门,但也听闻了外头的事,心下起了几分叹息。她们尚且能在屋里避暑,能用冰块降温,还有冰凉的瓜果可以吃。但外头那些难民,只能站在炎炎烈日下,排着长队,等待着一碗稀粥。那些孩子,跟玹儿一样大小,只能被放在墙角下,暂且躲避暴烈的日头。
“咱们府上的人,这些日子尽量不要往外面去,把府门看见点,往来进出的人都有谁,出去做什么,一定要记下来。”陆问薇心里忽然有几分不安,如今上京灾民太多,官府哪里管的来?她忽然想起十几年前那场时疫……那时候她还小,只记得上京死了很多人,家家户户门都是紧闭着的。后来父亲将所有的药材都无偿送了出去,然而杯水车薪,却只挽救了一部分人的性命。
陆问薇有些心惊肉跳,脑海中却是有些模糊不清,上京可有再次出过时疫?从今日起当把府中上下好好管理才是。边想着,她边提笔给苏太医修书,想要问他讨要些预防时疫的方子,至少要先备着才行。苏太医在叶家住了将近一年,也算是跟叶榆建立了良好的医患感情,自无不允之意。
八月中,上京爆发时疫,大街小巷难民死了无数,官府使人拖到了郊外焚烧。但疫情并未能得到控制,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除却街头难民外,更有上京百姓家中感染时疫,一时间哭声漫天,上京笼盖在死亡的密云下。
陆问薇不敢有分毫慌乱,喝令府中任何人不得随意外出,每天用沸水煮衣物餐具,并且把苏太医给的方子交代下去。可这次时疫来势汹汹,据闻说已经有不少高门大户人家,家里头有下人患了疫病。
时值八月末,叶府有个小厮病毙屋里头,引起了叶府上下的慌乱。陆问薇命人将那小厮送出府,随即封锁了整个院子,但凡跟那小厮有过接触的人都被暂时关了起来。一时间,府中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叶榆远在行宫每天有种火烧火燎的感觉,但他不能擅自离职,书信像是雪花一样纷纷飞至上京,以求能知晓妻儿在家中平安。因为城中爆发时疫,不少公孙贵族都悄然无声的收拾了东西,准备出城去避。可惜陈仲彦早在之前就被华兴帝指派回京,炎炎烈日中镇守城门,管你是王孙还是权贵,谁都不许出城。坚决不能将疫情传播出去。
到了九月的时候,城中患了疫病的人家足有上百户,因时疫死去的人数以千计。陆问薇抬头看着屋外的天色,忍不住有焦躁涌上心头。自从叶家那小厮暴毙后,被关起来的小厮中又有两人死了。随后倒是消停了好久,迄今为止,暂时没有因疫病出事的。陆问薇把两家虞美人都暂且关了门,如今上京哪里还有姑娘太太敢出门去,一个个都是在家中盼着这场时疫赶紧过去。
“姑娘,大事不好……”玉玦脸色煞白,看向陆问薇的眼神也充满了恐慌。
陆问薇心一沉,在这九月天里像是堕入了冰窖一般,凉的惊人。
叶榆的独子,叶玹病了。
陆问薇进了偏厢,看到叶玹小脸通红,双眼紧闭那一刹那,脑子里似被平地惊雷炸开了一样,脸色一白险些背过气去。玉玦在一旁扶住她,忙尖声唤了几句姑娘。
“怎么会这样?都有谁到过玹儿这里?奶娘哪?奶娘在哪?”陆问薇眼睛都赤红了,强打起精神来厉声询问着。
只听得一个负责伺候的婆子噗通一声跪下,颤巍巍道:“夫人,李氏就在隔壁屋,她下午出去了一趟,回来后说身子不舒服。老奴以为她是午困,就让她下去睡了。”
陆问薇脸色阴沉:“谁准许她出去的?我说过这玉竹轩不准外人进来半步,也不准任何人出去!”
那婆子自知不好,她们负责照顾小公子,这么久以来也深有感情,看见小公子如今这幅模样,心下也是着急。陆问薇素来温和,从来没有苛责过他们,如今只怕恨不得将她们通通杖责。
“夫人,李氏家中有两个孩子,其中一个尚且年幼,如今城里出了时疫,她心里头惦记着幼子,就想出去看看。她说只看一眼就回来,谁知道回来后……回来后就……”婆子哭着道。
陆问薇脚下一踉跄,险些跌坐在地上,半晌咬牙道:“玉玦,吩咐下去,拿着叶府的牌子去找一趟五皇妃,求她寻太医来。李氏的屋子谁都别进去,但凡进过这两间屋子里人都不准离开玉竹轩!”
她吩咐完后,方才跌跌撞撞往床榻那去,握住儿子的小手,眼泪才忍不住簌簌落下:“玹儿……玹儿醒醒,你看看母亲……”
玉玦从一旁用冰水浸湿帕子,待拧干水后替玹儿覆在额头上降温。那李氏是上午出去的,如今才下午,孩子年纪小这才病的快些。若是太医能来,也未必没有救治的可能。
“玉玦,你出去。”陆问薇抹去眼泪,从玉玦手中接过巾帕。
玉玦忙摇头道:“姑娘,是奴婢发现小公子病情的,就让奴婢留下吧。”
陆问薇冷声道:“出去,所有人都出去!太医来之前,都不要进来。”这玉竹轩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算起来也有近二十人了。若是时疫散开,才是不妙。
玉玦不肯出门,跪在陆问薇面前含泪道:“姑娘,就让奴婢和您一起照顾小公子,这也不能缺人手啊。”
陆问薇看着玉玦眼底的坚持,一手握住玹儿,一手握着玉玦,点头道:“好,你让她们都去各自屋子里待着,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准出来,待三日后无事,才能出屋门。”
玉玦应下,这才起身去吩咐下去。
床上的玹儿小身子忽然动了一下,肉呼呼的小手揪住陆问薇的袖口,似是非常难受般撇嘴抽泣了几声。
陆问薇忙扶住他,轻唤着:“玹儿,玹儿!母亲在这。”
“母亲……”玹儿眼睛紧闭,无意识的喊着。
陆问薇将他搂在怀里,哽咽着:“在,母亲在。”
玹儿眉头似乎舒展了些,半晌才小声叫着:“阿耶……”
抱着玹儿的手更紧了些,陆问薇抿紧唇,半晌应道:“玹儿,阿耶也在,阿耶马上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