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左街拐角那家鞋铺老板的丈母娘,丈夫死于战乱,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那年闹饥荒,她背着尚在襁褓的小女儿,带着两个刚上小学的儿子,卖了所有家产才勉强换了张火车的站票,靠着蹭别人吃剩的饭渣才在火车上熬过那地狱般的两个星期,来到据说能吃饱饭的枫城打工的。
“当然可以。”
我朝她笑了笑,起身给她让了座。
她的腿在下了那辆火车之后患了风寒,每到这种雨天都会感到刀割般的疼痛。
“谢谢,谢谢。”
老太太感激地朝我点了点头,解脱般的,一把坐下。
我没再和她说话,我知道她是那种一开口就停不下来的老太婆。
枫城的每个人我都认识,我当过他们的挚友,老师,伯乐,我了解他们的一生,我知晓他们的优点,缺点,我几乎算是他们的半个亲人,尽管他们全都忘了我。
像是眼前这个老太太,我认识她的那次轮回,是我给她送的终。
她死于心梗,孩子都在外地奔波,是我将她送入灵堂,点上香火,念往生咒,刻楠木棺。
她的两个儿子都是有名的工程师,唯一的女儿正巧在外地旅游,他们走时逍遥自在,回来却匆匆忙忙,满是懊悔。
“尘花巷,到了。”
“年轻人雨打,记得看路啊。”
“知道了,谢谢。”
我向她告别,下了车,撑起伞。
这种大黑伞用起来很舒服,尽管撑着它走向谁家都像赶去报丧的,但头顶厚重的黑色天幕遮住乌云和细雨时,真的能给人一种极大的安全感。
我讨厌雨。
尘雨巷和它的名字一样充满诗意,青砖瓷瓦,老墙旧门,淡绿色的爬山虎上时有几朵不知名的蓝色花蕊绽放,隔着老远就能看到中间那家院子里遮天蔽日的大槐树
每到秋天,我都会带着两坛碎花酒上门拜访,那人闻到酒香,也不来招待我,转身便到厨房大火炒香两盘腰果,切二斤牛肉,彼时我与她坐在大槐树下的石桌椅上,吹着秋风,品着烈酒。
叶落如画,黄昏似景,华浮安桑叶,蝉逸恍云间。
岁清歌,此世何为难。
道枯荣,彼岸谁人还?
门上的狮环还在,想必她还没到落魄的那些年。
我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敲了门。
敲了十三下,很早之前养成的坏习惯,在某些地方这么做会被打。
“谁啊?”
慵懒的女声自那边响起,大概刚起床。
“我。”
“你是谁?”
“旧人。”
“我不信。”
“你认识过那么多人,为何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