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孟将军家里的三郎!”容三娘的声音依然平静,并没有孟端预想中的轻视:“我与府上的二娘见过几面,令兄妹长得很像。”
孟端心道,自家的那位千金若是听说有人说他俩长得像,只怕会不高兴呢!嘴上却油滑道:“可不是,三娘子果然目光如炬,大家都说我俩像一个娘生的似的……”
此言一出,站在一旁的青衣侍女的嘴角就抽了起来,见过脸皮厚的,但厚到这个地步简直叹为观止!
容三娘的态度倒是没有什么变化,她简单地跟孟端又说了几句话,确认他身体没什么问题,又请孟端传话让她妹妹有空多到自家玩耍,便停下对话,把那青衣侍女叫到了身边,与她低声说了一会儿话,那侍女便又走到路中央,高声冲街上的摊贩道:“今日我家的马惊了,撞坏了大家的东西,我家三娘子体恤大家小本生意做的不易,待会儿我会留下来,翻东西被撞坏的都到我这里领个签子,明日到司徒府的后门门房领钱算作补偿,三娘子要我跟大家赔个不是。”
容三娘毕竟是司徒家的千金,尽管彬彬有礼,却也不会跟普通人打太多交道,所以除了跟孟端说了几句之外,其他事情都是由侍女转达的。街头的百姓也不觉得她架子大:这年头世家林立,像这样为了不伤人能让侍女杀了自家好马的千金贵人简直太罕见了好么!
容司徒位列三公,他家的女儿比公主也差不了多少,这街上的小贩儿原本就是些贱人贱命,平日里别说是被撞坏了东西,便是人给达官贵人们撞死了又能怎么样?无非是赔点钱罢了,只能对方道歉简直是天方夜谭。这会儿,司徒大人家的小娘子,自家的马惊了,自己个儿都吓得够呛了,还能想着咱这些小商小贩道歉,还主动赔钱,平头百姓还能说什么?有口齿伶俐的已经跪了下来,冲容三娘的方向喊起了娘子慈悲来!
孟端当然不会有这些小老百姓这么好哄,杀马什么的在他眼里不过是容家的女护卫为了保护主人的措施罢了!至于道歉,呵呵,容家一向最爱惜羽毛,惺惺作态什么的容司徒做的利索着呢!可即便如此,孟端也必须承认,这位容三娘比起他认识的其他世家千金们顺眼多了——尽管他还没见过容三娘的长相。
长相?孟端忽然有些好奇,与司马朝云齐名的容三娘是什么模样呢?正胡思乱想着,远处又来了一辆马车,看样式跟司马朝云的这辆差不多,孟端反应过来这是容家得到消息过来接人了,紧走几步,走到了容三娘坐的那辆马车的侧前方。他的时间赶的刚刚好,刚站住,另一辆马车便到了跟前,然后便有侍女们恭恭敬敬地请容三娘子下车。
孟端瞪大眼睛去看,只见一个披着浅紫色斗篷的身影娉娉婷婷走下车来,然后他心中暗骂:擦,下个车也要带个锥帽,简直——
孟端的吐槽没法继续下去了,因为眼前你的女子伸手正了一下锥帽,正好轻风拂过,锥帽上的轻纱被飘了起来,一张美的让人移不开眼的面孔就这么突然地出现在了孟端跟前……
那张脸,在孟端面前出现了统共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但他已经呆住了,他忍不住轻声吟道:“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容三娘冲孟端轻轻点头,抬步上了另一辆马车,马车慢慢远去,,留下孟端冲着车的影子发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美貌又如何?心动又如何?她是容司徒家的千金,自己不过是大将军的一个私生子!两个人的身份天差地别,人家再漂亮又关自己屁事儿?真是癞□□想吃天鹅肉!
想到此处,孟端自嘲的一笑,想起老妈马,慢吞吞地朝街的另一头走去。
与此同时容止潆,也就是容三娘,她坐在马车上向家里赶去。容止潆的脸色很不好,今天的事情明显不是意外,拉车的马不仅是名马,而且还是一匹上过战场的军马,这种马,哪里是那么容易惊的?
容止潆的父亲是司徒容正,荣正膝下四子三女,其中大儿子二儿子四儿子是夫人谢氏所出;而三个女儿里,则只有容止潆是嫡出……所以她虽然是家里最小的女儿,但实际上却比两个姐姐更有地位。父亲是容家的掌门人,权倾朝野,母亲是名门谢氏家的嫡女,容止潆的称得上极为高贵,再加上她本人容貌秀美,颇具才名,所以尽管还没行及笄礼,各路人马已经为她的婚事展开了一轮又一轮的厮杀……
容止潆的家并不远,一炷香的功夫也就到了,她下了马车进了屋,赶紧脱下斗篷跟外衣,换上家里穿的日常衣服,急匆匆地赶向了母亲的院子。
谢夫人已经知道女儿出了意外,正略微有些焦躁地坐在胡椅上,看到女儿进来急忙把女儿搂到怀里:“三娘,你没事吧!”
容止潆轻轻点头:“母亲,我没事儿……只可惜父亲送我的好马,才下战场就丢了命!”
谢夫人闻言也沉下脸:“你放心,母亲一定把这事儿查出来,替你讨个公道!”
容止潆摇摇头:“这事儿不用查,明摆着呢!”她看向母亲:“这毕竟是女儿的终身大事,母亲何必瞒我?让我心里有个谱,以后再出门的时候也不会像今天这么莽撞了!”
谢夫人愣了一下,随即叹道:“我儿聪慧,母亲是不该把这些事情瞒着你,其实我觉得这件事情还没定下来,告诉你了反倒让你心烦。”
容止潆微微一笑:“母亲告诉我了,我心里也只是有个底儿,在外交际更注意些罢了,至于婚事能不能成那是另外一回事儿,没什么好心烦的,这种事本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母总不会害我,我倒不用操心。”
谢夫人闻言笑了起来:“我的儿,你一向懂事儿,可这话却也说的不对全!虽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总归是要你心中有数才能过好,你自己怎能不操心?”她说着拉着女儿在床边坐下:“这件事情成不成,还得看陛下的意思,若是他死活不肯离秦王为太子,你爹又怎么会让你嫁去做个普通的世子妃?”
容止潆小声说:“普通的世子妃也没什么不好。”
谢夫人瞪了她一眼:“胡言乱语!秦王若是做不了太子,那他日后的日子一定好不了!秦王世子若日后做不了太子当不了皇帝,又怎么能配得上我的女儿?”
谢夫人说到这里,叹了口气:“若是那样的话,还不如给你找个普通人家嫁了!其实你爹也不是很喜欢让你嫁到皇家,可是情况摆在这里,秦王没有母族,秦王妃的出身也是泛泛,对咱家来说,再没有比秦王更合适做太子的了!”
谢夫人这话说得不明不白,可容止潆哪里会不懂?容氏与司马氏掐了几十年了,如今争斗的程度早就进入了白热化,下一任皇帝的后宫显然已经成了他们争斗的战场,对于这种顶尖家族来说,送女儿进宫,从来都不是为了在后宫的荣宠,而是为了把未来的皇帝捏在手心,让她去做太子妃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她为未来的皇后,未来的太后,保证容家百年的兴旺,做不到这些,就是失败。
容止潆想到此处,默默地在心中叹了口气,虽然早知道自己的婚事一定是政治联姻,但是进宫什么的确实是她可以预见到的最糟糕的选择了,当然也不至于不能忍受,但想要想母亲这样过的相对痛快,绝对要比母亲辛苦许多。
虽然心中不是非常快活,但容止潆还是顺着母亲的话答道:“母亲,女儿明白的。”她虽然一向被父亲夸奖懂事识大体,到底还是年轻,做不到在亲娘面前还强撑着笑脸硬要谈自己不喜欢的话题,说完这句话便转了话题:“母亲,我听说二姐明日回来?好久没见二姐,好想她。”
谢夫人知道女儿不是很痛快,也没太在意,那条路何等艰难,女儿心里头打鼓是正常的,便也随着女儿的话头点点头:“昨日得到消息,她的船明日到。对了,你二姐夫的官位没了,你莫要去揭她的疮疤。”
容止潆有些不屑:“二姐夫那是活该!身为一地主官,连一点脸面都不要,官妓都敢碰!”
谢夫人斥道:“住口!这话别人说得,你说不得!你以为他丢了官,你二姐会高兴?一荣俱荣一损具损!你二姐夫再风流,只要他还是个官,你大姐姐就是官家娘子;可他不是官了,你大姐姐成什么了?平头百姓!”
容止潆抿抿嘴:“难道父亲还要帮忙让他重新做官不成?”
谢夫人哼了一声:“哪有那么便宜!一个破落户,靠着咱们家谋上了那样的肥缺,这才当了几日的官,就这么生生地打了二娘的脸。你爹的意思是看看他还有救没有,有的话,晾他一阵子再帮他在开封谋个官,这种蠢物也不指望他有多大出息了,好歹让二娘的脸面过得去也就是了;若是无可救药,那就让二娘回家,先当几日女冠,回头再找个像样的……”
谢夫人说到此处,怒气窜了上来:“我早说过这些平民出身的东西家教差,你三哥不信,非要梗着脖子说什么青年才俊前途无可限量……又说科举是大势所趋,让你爹摆个礼贤下士的姿态出来!呸!他自己要摆样子,偏拿亲妹妹当添头,要不是他俩同母所出,我早一巴掌糊过去了!”
容止潆轻声道:“三哥也是好意,谁知道二姐夫这么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呢?平民出身的官员大多官声不错,少有纵情声色的,爹爹当初不也说二姐夫不错么。爹爹都能看差了,何况二哥呢……”
谢夫人听女儿柔声细语,气儿也慢慢消了下去,叹气道:“我也知道这个理儿,只是心里头闹腾的慌,你大姐二姐虽然不是我亲生的,可我什么时候亏待过她们?千娇百宠的养大了,本想着你二姐脾气不算好,嫁到高门大户只怕会嫌拘束,嫁个这样普通出身的自在……谁知道竟会出这种事儿,倒显得我这个嫡母对她的婚事不上心了。”
容止潆知道母亲是最要脸面的人,当日大姐结婚,她手上足足筛了数十个人选才定下来。大姐姐夫琴瑟和鸣过的十分美满,谢夫人颇为自得……到了二姐这里,她听了丈夫儿子的话让步了,结果这才成亲几天啊就出了这种事儿,简直是活活地扇谢夫人的脸呢!
容止潆又劝慰了母亲几句,便告辞离去,她慢慢地走到门外,抬头看看略微阴沉的天色,口中轻吟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然后她自嘲地笑了笑,慢慢地朝自己的院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