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明为了掌握更多的资料,以老百姓同频的口吻说道:
“真想不到啊!现在哪一级不是这样,巴不得可以搞点面子政绩,获取升迁的资本和向百姓伸出黑手……你们的组长王一生,到底是怎么死的?”
村民们见到有人帮他们说话,有人主动关心起他们的死活,像捞着了一根救命稻草。
大伙也不管他是干嘛的,恨不得来个竹筒倒豆子,一吐为快。
“早几天,退耕还林工作组进驻我们村,负责人是杉桥镇尹同军,他跟许东生是穿一条裤子的,他当工作组的组长,我们能够有什么好?王一生就是受了这个人的鸟鸟气,忍不住了才死的。”
那个六十多岁的村民,说着说着,声泪俱下了。
“我跟王一生是亲戚,他年轻人都走了,我一个糟老头子,还怕个鬼……就是前天晚上,七点多钟了,工作组还在搞疲劳战术,。他们挨家挨户的,没拿到钱就赖着不走。
王一生说要跟那个叫尹同军的工作组组长商量一下,看看退耕还林的罚款、还有没有商量余地。我和他一块过去的……那个鬼组长告诉他:这个事不用说,没得商量。你回去睡觉,明天上午,还有几户要罚款,你这个组长要起到带头作用,必须亲自去,村民如果没有钱,就让你全部垫上,看到底是胳膊硬、还是大腿硬……王一生还是一个好组长,他心里明白,这些年,挖矿导致稻田漏水,收成不好,谁家里不是苦不堪言?
如果不是种一些稍微耐旱的豆子包谷,家家几乎舀水不上锅了,哪里还有钱交什么狗屁罚款……他的脸色不好,站起身来就走了。回家后,他坐在板凳上,双手捧着脸发愁……我们种地的农民,愁死了啊!”
唐云刚见县城来的老战友两个人有兴趣听这个,掏出一包烟,散了一圈,然后,也不管脏还是不脏,一屁股胡乱坐在地上。
孙明帮那个老者点燃手里的烟,也跟着席地而坐,继续听老者讲缘由。
“昨天,小唐的老表被逼无奈,寻了短见。对于我们这些沾亲带故的人来说,这本来是很伤心的事情,晚上,他洗完澡,跟我商量对策。我们乡里有句老话,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办法呀,就回去睡了……睡到半夜,那几百个枪打的就开着挖掘机,轰轰烈烈地进村了……我被那些人抬到路边,看着自己的房子、像拆纸屋子一样没了,心痛得要死。
王一生不知不觉地走到我身边,带着哭腔说:满叔,我喝药了,没法活了。我也帮不上大伙了,明天没钱给工作组交罚款,逼得我只有死……这是他在世的最后一句话。他说完,就冲出去了。人命关天,我喊着他的名字,赶紧起身追呀,跌跌撞撞的,在黑灯瞎火中摔了好几跤,你看,你看……”
杜小珺道:“好干部啊……后来呢?”
“后来,估计他跑不动了,就学了他老表,吊死在那棵蜡树上了……天亮后,我喊几个伢子,找到他的时候,我那侄子挂在那枝桠上,像僵硬的死鸟,眼睛鼓出来,舌头吐出来,脸色发黑,嘴里吐沫……我赶紧让人到镇政府,找那鬼打的工作组组长,说王一生喝药了,吊死了……他说一句什么鬼话?死了好,一了百了……也没见人过来。
没办法,又赶到派出所,派出所的人倒是来了几个,有个卵用。”
“派出所的人怎么说?”
“唉!说个屁……还不是走法律程序,他们也帮不上什么忙,小庙镇不住阎王,小刀动不了大牛。”
这样的人间惨剧,把孙明和杜小珺两个人,听得肝胆俱裂,胆战心惊。
“这个王一生,他现在人呢,放在哪里?”杜小珺动容地问道。
那小老头儿,指了指远处山坡上的那一颗大蜡树,颤颤巍巍地说:
“还在那里摆着呢,他的儿女陪在那里烧倒地纸。”
他愤愤地讲,要把那棵夺命的背时树砍掉。
“您老叫什么名字?”
“我叫王仁旦,是他的亲叔叔。”
说着说着,他已是老泪纵横,“他们派出所来的那几个人,把我的侄子放下来以后,草草地检查了一下,没有给出屁大的意见和结果,前后不过呆了半个小时,说等会化验一下再来,就开车回去了。”
孙明看到,有很多在废墟里翻拣被埋物品的村民,纷纷围了过来,一脸的苦相。
在那棵树下,跪着几个人,披着白布,不知在嚎啕些什么。有袅袅青烟升起,凝成一层暗黑的魇云。
他走到一边,拿出手机给秦俊良打电话,简短地汇报了这边严峻的形势:
“昨天,周冲有两个村民被逼自杀,其中还有一个是村民小组组长。您说,退耕还林工作,目前是什么政策?这边怎么还专门成立了工作组,到处拔苗、罚款?这是违背民意,执政思想已经远远偏离了民本思想……还有,周冲煤矿在肆意开采,基础设施破坏殆尽,农田根本藏不住水、不能种水稻,村民只有自谋生路,而矿管办却熟视无睹……我们还发现,政府队伍中的某些人,简直在胡作非为,欺上瞒下,在配合着煤矿恶意圈地……昨晚,巨龙集团还发动二百多人,强拆民房三十多间,矛盾极大,有进一步恶化的趋势……也不知道当初,镇委书记的祖坟是怎么被刨的。”
“啊,无法无天……谁是工作组组长?”
“尹同军。”
“我就知道是那个歪货,跟许东生穿连裆裤……我马上通知派人下去彻查,先停他的职。”
“哥,我们接下来该怎么行动?”孙明拧着眉头,一脸的忧虑。
“你们继续留在那边,进一步深挖……争取找到那龟子的命门……唉,反正不能再死人了……”
“行。”
孙明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还是听得出他的忧郁、和坚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