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农村户口吃不上商品粮,没有粮票、油票、布票、煤票、副食票等等一大堆票证,曲怀义和曲军三兄妹四个人的配额,要保证全家七口人的吃穿用度,当然怎么都不够,光是吃饭这一项,每个月要多花好几块钱,从换大米的老乡手里买一些高价粮。
好在曲怀义是国棉二厂的老师傅,厂里对他比较照顾,爷爷奶奶是老病号,按城市户口的家属比例报销70%的医疗费,老大曲峰找不到工作,招进厂里当个合同工,家里人口多住不下,在筒子楼借一个单间,让爷爷奶奶老两口住在那里。
在另一个时空,爷爷的身体比较硬朗,奶奶没过几年就去世了,曲军后来开网吧发了财,提起奶奶总是非常遗憾,奶奶一向最疼他,却没有赶上一天好日子。
正是做晚饭的时间,楼道里香气弥漫,每家每户的门口摆着一个蜂窝煤炉子,奏响锅碗瓢盆交响曲,筒子楼是公共卫生间,楼梯旁边就是水房,曲军一上来就看到妹妹曲晓红,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大铁盆前面,吭哧吭哧的给爷爷奶奶洗衣服。
见到曲军来了,曲晓红惊讶的叫了一声。
“二哥?”
曲军可是备战高考的复读生,学习不管真忙还是假忙,没事很少来筒子楼这边的。
“换我来吧,你歇歇。”曲军一边挽袖子,一边把曲晓红往起轰。
现在已是深秋,衣服一件比一件厚,用搓板洗衣服是个体力活,曲晓红的脑门上汗津津的。
“不用,你难得来一趟,去陪爷爷奶奶说话吧,他们稀罕你……真的不用帮忙,水房太脏,你别进来。”曲晓红手里的衣服正好洗完,两膀一较劲,把装满脏水的大铁盆端了起来,小碎步挪到旁边水池前倒水换水,虽然吃力,但是非常熟练。
这个年代很少有洗衣机和塑料盆,家家户户都用大铁盆洗衣服,又大又深的连盆带水好几十斤,曲晓红身材纤瘦,不知道哪来这么大力气。
其实不是力气大,只是做得多了有技巧,铁盆一半的份量卡在腰上。
曲军见到爷爷奶奶,另有一番亲近和感慨。
老人都是隔辈亲,爷爷奶奶又有点重男轻女的老思想,所以对曲军更加偏爱,盼望他能考上中专或者大专,成为国家干部。
“爷爷奶奶你们瞧好吧,我一定考个重点大学回来。”
开挂的学渣就是这么自信,在两位老人面前,不用藏着掖着。
陪老人说话的同时,顺便把炉子里的蜂窝煤换了,仔细检查烟囱再坐上一炉热水,曲晓红洗完衣服,兄妹俩出门回家,爷爷奶奶腿脚不方便,送到门口没有下楼。
院子里满是梧桐树的落叶,长辈不在跟前,曲晓红露出孩子气的一面,两手抄在兜里,两脚左右开弓,把一个无辜的小石子踢得连滚带爬,曲军随口讲个后世的笑话,就被逗得前仰后合。
眼前这个活泼开朗的小姑娘,后世里却变成一个斤斤计较的更年期阿姨,社会底层的艰辛,让曲晓红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二哥,借我一毛钱行不行?周末我想和同学去溜旱冰。”
“男同学还是女同学?”
“你管不着!……好啦好啦别瞪我,当然是女同学。”
“一毛钱够吗?”
曲军中午不回家吃饭,学生证里总是夹着两毛钱应急,这是陈翠娥特批的专款专用资金,但是偶尔可以挪用一下。
“足够了,门票只要5分钱,我就知道,二哥你对我最好。”
曲晓红美滋滋地接过钱,又从兜里摸出三个钢镚,两个一分的,一个两分的,一边数一边算:“一毛一,一毛二,一毛四,哈哈,正好请她们两个吃绿豆冰棍……”
看着妹妹财迷数钱的样子,曲军的心里颤了一下。
曲晓红从小到大几乎没穿过裙子,都是捡两个哥哥的旧衣服,猛一看就像个男孩子,身上穿的这条条绒裤尤其寒酸,因为个子长得太快,裤腿又接了一截。
十几岁的女孩子正是爱美的时候,天天穿着这样一条裤子去上学,曲晓红却从来没有一句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