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熙帝驾崩的时候,酴醾已经被囚禁在探事司的天牢里整整七年了,他双手扣着铁链吊着,肩膀上锁着两个琵琶锁,他侧耳听尽牢房内唯一的小窗传进来钟鼓二十七声,那是国丧才有的乐声。
长熙帝走了。
那个曾颠覆天下,享无上尊荣的女人走了。
那个亲手设局抓他,废他武功,锁他琵琶骨,把他囚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整整七年的女人走了。
酴醾冷然一笑。
争权夺势一辈子,到最后也没享几天的福,真不知道那个位置到底有什么好,她这一辈子,先是和孟杜衡争,然后和席白川争,最后还和孟云初争,落得这般下场,也不见得比谁好到哪里去。
酴醾不屑,外面的事早就跟他没关系了,他闭上眼睛假寐,被日日夜夜吊了这么多年,他早就适应这样的睡觉方式。
外面唱着丧乐,整个皇宫一片哀嚎,他被吵得难以入眠,好不容易睡着了,却又梦见了过去那些恩怨对错。
他梦见三岁那年他和哥哥一起乞讨入京。
他梦见哥哥将自己留在城郊破庙里,说是去乞讨,结果一去不回。
他梦见五岁那年自己手握利刃在义父的教导下亲手杀了第一个人。
他梦见十三岁那年义父去世,他接任刺客团成为蜉蝣首领,他将自己的本名溯溪改成了酴醾。
酴醾,荼蘼,荼蘼花开末路,是分离和死亡的象征。
他还梦见十七岁那年第一次入京,在潇湘梦看到那个花魁跳一曲惊鸿舞,鬼使神差地记住了花魁的名字,叫杜十娘。
但他更多的记忆,是二十岁那年,他奉命潜入皇宫刺探地形,那天,他再次看到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听说,他是当朝国师。
也是十九年前抛下他一走了之的亲哥哥。
莫可。
那个慈悲为怀的国师大人看到他的时候,并没有很惊讶,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尼陀佛。”
他握着长剑一步步走近他,胸腔中情绪百转千回。
自己有能力调配手下时,不是没有找过他的下落,但整个大顺,甚至整个五洲,都没有一个符合特征叫溯洄的乞儿。
他以为他死了,原来他已经登上如此高位。
他问他:“你还记得我吗?”
他道:“不曾忘记。”
沉重的牢房铁门被人打开,天生的警觉让他第一时间从睡梦中抽身离开,抬起头直直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还在梦境里没有醒来。
酴醾半眯着眼,看着眼前这个一身袈裟的男子,眼底闪过暗光,忽然笑了起来:“弟弟是探事司大牢天字一号囚徒,琵琶锁骨动弹不得,哥哥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大人,皇室礼遇百姓供奉……嗤,真可笑,我说这人跟人之间怎么就有这么大的差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