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穆受了训斥,却并不敢出一言以复,再次朝着三人作了一揖,才面带喜色退去。
待他走后,徐中明眯起眼打量着他的背影,轻声道:“聪明的年轻人啊。”他身旁的两位老大人相视而笑,轻轻点了点头。
刚到上书房,便一连七次因忘性太大而被锁在宫门之内过夜,那些朝内的年轻人和不谙世事的侍卫们或许猜不出其间一二,甚至会将其当做茶余饭后的笑谈,讥讽着这位小杜大人实在糊涂的厉害,但聪明如斯的三个朝堂老狐狸哪会看不出这点伎俩把戏。若不是夜夜留在宫里,若不是每次都找由头赖在军机处一会儿,怎么能偶遇圣上,又怎么能像今日这般,一步登天,由上书房行走这不大不小但却鸡肋的内廷官员一跃成为圣上钦点的六部试炼官员。这等手段或许并不高明,但却实用的很,几位稳立于宦海潮头的老大人相视一眼,不由得尽皆叹息朝野是一汪清泉,每时每刻都有后起之秀啊。
也无怪乎当年的西烨隆裕帝曾看着满朝文武和国子监鱼贯而入的读书人感叹道“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矣。”
不管是徐中明也好,方琦也好,甚至是谷老大人,毕竟都是老人。就算再经天纬地,也还是有垂垂老矣的那一天。而那个时候,朝中又该倚仗着谁?陛下还年轻,必然要有自己的一份肱骨臣子。而这批人臣,自然是越年轻越好。
将来的天下,必将硝烟四起,自己这堆老骨头,能抗到什么时候?而且驰骋天下的活,总归是年轻人来做才合适。
这个小杜大人,前途无量啊。。。。。。
徐中明眯起眼打量着渐渐消失在视野中的杜穆,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初入京都时的那般模样。也是刚刚进士及第,毫无门路。不愿意外放做什么县太爷,只能留在翰林院当一个毫无实权每天混吃等死与泛黄经史子集作伴的七品编修。一直混了几十年,若不是当年雄姿英发正值意气纵横的太子爷被自己一番关于四国经政论的牢骚吸引,这朝堂之上,又哪里来的徐老大人。
遥想当年啊。。。。。。徐中明笑着摇了摇头,与两位同僚拱手告辞。
随即方琦也疲惫出宫。
只剩了谷平夏。
穿墙过院,走过绵长的御道,谷老大人抬眼看了看宫门口垂手站立的年轻人,笑了起来。
“小杜大人怎么不回家啊?”
杜穆肃手而立,恭敬道:“正好顺路,便和老大人结伴而行。”
谷平夏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二人无声穿过瓮城,走过护城河,从皇城脚下一路转向东边,迎着阳光越走越远。
许是不胜清晨微寒的凉风,老大人微微咳了一声,打破沉默,也不看杜穆,而是轻声问道:“你可知道,你错在了哪里?”
杜穆拱手一礼:“还请老大人指点。”
谷平夏笑了笑,道:“第一,既然不甘平庸想要脱颖而出,便不要太过低眉顺眼。虽借此得以青云平步,但也得了个‘酸腐’的印象,于日后的前途,大大不利。你也知道,陛下想要的臣子,是能大开大阖,为他平定天下的能臣,而不是束手束脚只会听之任之的庸臣。虽说都是忠臣,但时局动荡,起码在此后的三十年内,做乖小孩儿没什么出息。好在这一搏之中,你总是赢多输少,还算一个中上。”
杜穆脸色微变,将头垂的更低了些,再次一礼。
谷平夏也不看他,一边走着,一边缓缓道:“第二,凡事不能急功近利。钻营可以,但必定要擦好屁股,否则日后坐上了高位,人家一闻,便知臭气熏天。如此大的把柄露在外面,又谈什么上位?你在短短四年之内从七品编修爬到从五品侍讲学士再成为上书房行走,这之间有过什么曲折我并不清楚。但我清楚的是,徐中明大人当年从编修到侍讲,整整蜗行了二十二年。。。。。。”
瞥了那年轻人一眼,谷平夏继续道:“徐大人与你一样,都是寒门士子,他在官场升迁的如同铁树开花,偏偏你却如鱼得水一路凯歌猛进,就不怕别人看出点什么?这一点,却是下下。”
杜穆面色苍白,忽然站住,深深弯下了腰,喊道:“阁老救我。”
“仕途钻研要精工,京信常通,炭敬常丰。。。。。。流芳身后更无穷,不谥文忠,也谥文恭。”谷平夏叹了口气,道:“前朝便是因为这首官场《一剪梅》而落得国力凋敝,如今你圣贤书未曾读透,却将这曲调唱的如此圆润。老夫很是好奇,你疏通各处关节的银子,从哪得来?”
杜穆并未答话,而是接着又道:“阁老救我。”
谷平夏转头望着这个刚刚还被评点为后起之秀的年轻人,轻声道:“求人不如求自己。”
杜穆咬牙道:“还望阁老替学生指明出路。”
不再称下官,也不再称我,而是说学生。
谷平夏暗叹了一口气,不自禁的就想起自己在国子监做教习的日子来,那时一心忠君报国,与那些热血冲动的学子一般无二,哪里想到官场不比学府,日子,也不仅仅是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