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门呢?百年前从神宗跌落,这些年就跟恶狗一般,哪里有重归神宗的机缘,便一门心思的凑过去,几代人下来都已经彻底魔怔,已经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这天下谁能给他闻见两口神宗的香味,他们便会蹲下身子,冲你摇头摆尾。他们也不好。”
“虞家呢?当年周朝崩乱,虞家先祖虞诺拔刀而起,带着那把白狼吞月,所向睥睨,也算护得一州之地免受当年群雄割据的灾劫。虽然如今因为这样又或者那样的原因,史书上对于当年虞家袁家之争讳莫如深,但北境他国的记载中却说得很清楚,当年若是打下去,凭着那把白狼吞月,虞诺八门大圣都可斩落,不见得一定会败于袁家。”
“所以这大燕江山与其说是燕篡周而来,倒不如说是虞家让给大燕的。”
“可为什么呢?当然或许有虞家那位老侯爷心怀天下,不忍黎民再受战乱的大胸怀在,但更多的却是因为城外桐树林下的那头阴龙。”
“当年周篡大虞,手段卑劣,比起燕篡周而立,更为不堪。传闻是以大代价请来了一位南境圣人,以恶毒的秘法窃了大虞未尽的国运,这才有了大周六百年一统而治。但大虞毕竟气数未尽,周窃得了国运,却灭不了龙脉。藏于虞家祖地的龙脉,吸纳了枉死的十万虞家先祖的亡魂,化为阴龙,盘踞此地。”
“后虽被仙人以桐树而镇,但阴龙未灭,气运与虞家相连。当年虞诺便是知道,一旦虞家得了天下,四州之地气运倒灌,那时莫说这桐树,就是把这四州的八门大圣都给拉来,也不见得能是那阴龙的对手。老侯爷识得大体,这才卸了兵权、收了让天下闻风丧胆的白狼吞月,归了祖地。”
“如此看来,虞家当真是称得上心怀天下。我想,在魏公子心底也是如此觉得的,对吗?”
纪欢喜洋洋洒洒的一番话说出,让魏来暗暗心惊。
女子这番见识,说不得如何高深,但却足以让许多喜高谈阔论自以为知晓天下大势的男人们自惭形秽。
但他却并不喜这般被女子牵着鼻子走的感受,他皱了皱眉头,问道:“姑娘大费口舌与我说了这么多,到底为了什么?”
纪欢喜抿嘴一笑,娇责道:“公子还没有耐心。”
但见魏来眉头又紧皱了一分,也知再拖下去以魏来那不解风情的性子,保不齐会不会真的干出“摔门而去”的事情。
故而纪欢喜清了清嗓子,这才正色言道:“说来或许有些唐突,欢喜是想告诉公子一个道理。”
“嗯?”魏来神色古怪亦不乏困惑。
“公子觉得虞家是好,乾坤门是坏,胡家人是歹。所以我,或者说我背后的金家拉着这两个歹徒对虞家所做之事变也是坏的。”
“但其实不然。”
“虞家被外人看来自然是堂堂正正,但实际上呢?却是被那七百年前的十万先祖亡魂所困。虞家后辈世世代代都守着这十万亡魂,前代虞候虞成郭英年早逝,其中有诸多原因,但那十万阴魂却是难辞其咎。如今那位小侯爷呢?天赋异禀,世人皆知。北境前十的神宗除开无涯与青冥两座学宫,剩余八座之中足足有七座向小侯爷抛出过橄榄枝。但小侯爷得守着这十万阴魂哪里也去不了。”
“所以你们要毁掉桐林,实际上是为了帮虞家了解这数百年来的心结或者宿命?”魏来眉头一挑,寒声问道。
纪欢喜当然听得出魏来那拙劣的反讽语气,她又笑了笑:“当然不是。五皇子殿下失了关山槊的传承,皇后娘娘得再为他谋上一份,她看重这阴龙体内的龙气与日后不菲的造化,想将此物炼化为神纹道蕴赠与皇子。”
“如此一来阴龙之祸被除,虞家也可摆脱这数百年来被桎梏的命运,岂不两全?”
纪欢喜说得倒是头头是道,可魏来却依然难以认同对方的说辞:“可虞家愿意吗?”
十万阴魂与阴龙化为一体,阴龙一旦被炼化,那十万代表着虞家先辈的阴魂同样难逃一死,虞家岂会看着自己的先祖做了他人登天的基石。
“七百年了,那十万阴魂早已融合交汇,被那阴龙吸入府内。它确实十万阴魂所化,但却早已不是他虞家的先辈。这个道理,虞家人明白,却不敢做出了断。这世上很多事都麻烦在这里,就像……”
说道这处的纪欢喜忽的一顿,颇有深意的看了魏来一眼,又才说道:“就像公子的父亲魏先生一般。”
“魏先生明知乌盘水域的崛起是大势所趋,事关大燕兴衰。他没办法阻止,也不可能阻止,可他还是要去做。”
“他也好,吕先生也好,能被称为燕庭双璧,他们自然都是聪明人,甚至可以毫不夸张的说,他们若是安心活到州牧大人那个年纪,推开八道神门是铁板上钉钉子的事情。但他们却早早的死在了乌盘城,说一千道一万,无非便是过不去心底那道坎。”
“虞家恰好也有这样的困境,我们所做之事,当然比不得老虞候当年为救苍生解甲归田的大仁大义。但我们做的是利己之事,却并不代表就是坏事。虞家做不出的决定,我们帮他做了,小侯爷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他年还可修得大圣之躯,岂不美哉?何苦为了十万已死之人,枯守此地,甚至……丢了性命。”
魏来听到此处,心头一跳。
他能清晰的感觉到在这话说出的刹那,那女子眉宇间蹦出的杀机,他毫不怀疑对方真的有决心,也真的有能力杀了那位小侯爷。
“所以,你今日来得目的,是想让我做你的说客,说服虞桐?”魏来皱起了眉头。
“一半。”纪欢喜却给出了一个让魏来模棱两可的答案。
“我是想让公子做人家的说客,但说不说服那位小侯爷却无关紧要。”纪欢喜平静的言道:“我听过虞家人的故事,平心而论我挺佩服虞家的执着,但我有我的使命,小侯爷能抽身事外,自然再好不过,但公子若是说服不了他,我亦有百分百的把握让这位宁州翰星榜的榜眼陨落。”
“他的生死不过是我送给公子的见面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