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弥婉手中的剑只是一柄劣质法器,但法器毕竟比凡铁要好上不少,足以接受灵力灌注。
她调动全身灵力,潺潺灵力自掌心流入剑身,晦暗剑刃渐渐发出蒙蒙青光,气势节节攀升之际,她垂眼不去看巨蛇高傲戏谑的目光,它对她的轻视是她唯一能把握的优势。
聚集而来的灵力化作微风拂动她的袍角发梢,一种强悍冷冽的气势透体而出,震得周围的树叶飒飒作响,图弥婉抬腕起剑,起手寻常,剑身一颤,层层剑影交错,她脚尖一踏,整个人箭一般飞驰而前,数十道由气凝成的剑气势凛冽地环卫在她身侧,下一瞬剑光陡涨,数十道剑影聚合成一道通天剑光,倏尔化作一点寒芒投入剑尖。此时,图弥婉的剑尖恰恰逼至巨蛇左眼!
轰!利剑入眼,仿佛有无声惊雷炸响。巨蛇猛地仰起头发出一道直刺魂灵的痛嘶,林间沉积千百年的枯叶尘埃以巨蛇为圆心轰然飞卷,图弥婉顺着剑身传来的反震凌空一翻,脚尖点地,倒飞出数十丈。人还未落地,她的左手凌空虚点,灵光飞窜,一道玄妙符纹在几息内成形,她手掌轻推,那道纹便长了眼睛一般飞射而出,将巨蛇层层包裹,下一息火光冲天!
道纹将将脱手,图弥婉便狠狠一晃,她甚至没看一眼道纹的效用,头也不回地转身飞驰而去。
那巨蛇自持金丹修为,对她的攻击几乎未加防御,她才能一剑刺伤它的眼睛,继而趁着它剧痛失察之时以道纹引火,夺得逃生的机会。身上的所有经脉隐隐作痛,空空如也的丹田已经榨不出任何一点灵力,她现下用的灵力每一点都是从骨血里榨出,每一步都带着刮骨刺髓的剧痛。但她却不敢调息,不敢停下,不敢回头,甚至不敢稍慢一步。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哪怕自己几乎打出了所有底牌,也只不过能让那巨蛇痛上一痛,甚至无法让它受伤,她能做的只有快一点再快一点,在巨蛇缓过来之前她能逃多远,就有多少活下去的可能。
彼处滔天火焰转眼熄灭,自烈火中走出的少年一身白衣纤尘不染,从来温柔风流的脸上一片森冷,明明是暖金色的桃花眼此时却满是阴鸷的意味。他轻抚左眼下几不可见的一点红印,朝着图弥婉飞逃的地方瞥了一眼,转身化作一条巨蛇,白光一闪消失在原地。
归岚找到小七的时候,她还是停在离开时所站的那根树枝上,灿烂的阳光下,她仰着头闭着眼站着,明明很奇怪的动作,由她做来却带着一种跨越种族的优雅飘渺。
这样的小七归岚已经看过数千载,每每看到这样的她,归岚总会感觉到一种发自内心的安宁,好像时光一瞬间安静、舒缓下来,他们可以这样平平淡淡地,相依相偎地走到时光尽头。可是这一次,归岚却无比恐慌,恐慌到他觉得自己的每一部分都在颤抖,恐慌到连声音都艰涩而怯懦:“小七,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我去追杀她?你究竟要把她引到哪里去?”
小七却避而不答:“你怎么回来了?”
归岚凝视着她,企图从她清澈的翠眼里看出些什么,他缓缓道:“她会道纹。”
“那是挺难得的。”小七依旧是一幅波澜不惊的样子,淡淡道:“毕竟现在会道纹的人类越来越少了。”
归岚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像是失望又更像是了然,他早就知道的,小七从来最会粉饰太平,哪怕他们相伴了那么长的,长得充斥了他所有记忆的时光,他也从来不敢说他看透了她。归岚顺从小七,迁就小七,可这一次他再不想顺着她了,他揭穿道:“别装了,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一幅地图重又出现在他们眼前,归岚凝视着试炼之地的核心处,清朗的声音染上阴霾:“你想要我引她到青冢。”
小七不做声,这个时候再辩驳也没什么意思了。
她的沉默激怒了归岚,他猛地窜上树,用身躯紧紧困住她:“楼小七,你是不是挺恨我的?”
“没有的事。”
“那你为什么让我引她去青冢?这和你让我亲手杀了你有什么区别?!你是不是非要逼死我才高兴?!”归岚的身躯越收越紧,蓦地,像是突破了某种界限,被捆住的七语鸟突然虚化,像是分隔在了另一个空间。归岚身躯一僵,无力地松开自己。
漫长的、逼仄的沉默后,响起的是归岚心灰意冷的声音:“罢了,既然你一心寻死,我便如你所愿。”
光华一闪,白蛇消失在小七视线里。
小七看不到的地方,归岚的眼里满是狞恶杀意,他对自己说:“这个人类必须死!”哪怕小七怪他也好,怨他也好,他都绝对绝对要杀掉那个会道纹术的人类。
枝头上的小七躯壳渐渐凝实,她抬头望着苍穹,目光透过大阵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上。她如何不知归岚的想法,但她更知道,归岚杀不了那个人类,无论如何都杀不了。
试炼之地上空,重重云翳里,一方看似普通的石台凌空而立,石台上坐着一位身着褐衣,头戴斗笠的男子,他身形枯瘦,满身沉沉暮气,斗笠下漏出的小半张脸肤色黝黑,沟壑遍布,那显然是个极为老迈的男子。他执了一杆老旧的钓竿,长长的鱼线垂落在白茫茫的云海里。
这老者全然像是个普普通通的甚至有些落魄的钓鱼翁,他可以出现在任何湖泊河流之畔,而非这千里高空。但当他出现在这里时,却让人完全察觉不到任何不妥,他仿佛与天空与层云融为一体,就好像钓鱼者生来便是应该端坐高空,于云海垂钓的。
那老人安逸得让人不忍打扰,但有人不是这么认为的。
一道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在石台上,他身着简朴的青色长袍,腰间悬一把秀气的长剑,负手而立的样子温雅清傲,带着一种文士墨客的风雅文弱。披散的黑发、宽大的袍袖俱都纹丝不动,让人几乎要以为他从一开始就站在那里。
男子弯唇轻笑,形容温和:“这次看着我的竟然是你,劳烦封梓道友出关,肖某真真是受宠若惊啊。”
“断雁道友不必挂心。”老者抬了抬眼皮,神色不动,仿佛没有看到男子倏然沉下的脸色,淡淡道:“太古修士相继陨落,看护平辈修士乃老朽应尽之责,当不得劳烦二字。”
断雁脸上已不见和煦微笑,他抬手,腰畔的细剑平平刺出,他的脸上眼里没有分毫杀气,出剑的动作也漫不经心,带着呼吸一样理所应当又习以为常地意味。那一剑清清淡淡不带半丝戾气,却让方圆数百丈的云疯狂搅动起来,飓风陡起,水汽凝针凝剑,剑尖未至,风刃裹挟着冰针,数以千万计刀剑的以一种摧枯拉朽的气势猛地刺向老者!
声势浩大的场景没有巨响,但这样无声的进攻才更让人觉得恐惧,好像连声音都成为了攻击的力量。风刀水剑前赴后继,层层叠叠地淹没老者,天宇上方雷光隐隐,刺眼的闪电连绵不断地狠狠劈下。但这种种可怖的攻击却只沦为配角,甚至抵不上那一剑本身半成的威势。只是一个直刺,剑周空间不断碎裂重组,天空像被打碎的玻璃一样露出可怕的黑色裂缝,连天地法则都隐隐扭曲,哪怕是渡劫期的修士都未必能在这牵动天地的一剑下全身而退。
老者神色淡漠,眼睛盯着浮标,半分余光都没落到那一剑上,只在刀剑合围之际轻轻抬了抬鱼竿,刹那间风住云散,雷光湮灭,碎裂的空间恢复如初,天地间安逸得好似那一剑从未出现过。
断雁收剑归鞘,突然就笑了,眉眼里满是讥讽:“本座最烦你这种老气横秋的调调,你爱装老头子就装,偏偏我叫你一声封梓你就叫我一声断雁找补回来,这种睚眦必报的性子,哪有半点前辈的宽阔胸襟。”
老者淡淡道:“本座也挺烦你这种装斯文的样子,明明是个剑修,一副翩翩公子做给谁看。”
断雁深吸一口气,软下声音来道:“你这次放我过去,我再也不提你的道号你的名字,回去以后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只要能找到她,哪怕你要我一身修为都行。”
“凛严,你死了这条心吧,我不会放你下去的。”封梓叹道,“不过是过去的人罢了,你何必如此执着?”
“我执着?”肖凛严怒极反笑,冷冷道:“吴以锋你说得倒轻巧,我可记得当年清韵仙姬陨落之际,你疯起来半点不比我不差。你如今倒是放下了,你要是放下何必万年如一日地守在这勾魂杆,企图勾到她半缕残魂?!”
吴以锋身形一僵,收了鱼竿站起身,他的身形不再佝偻,一身暮气化作锐气,连声音都由沙哑变作醇厚,哪有半点老迈之态:“断雁!”
“怎么?我戳中你痛处了?”肖凛严右手搭上剑柄,森然剑气席卷而出,通天彻地,震得数百丈流云散尽:“我可不是你,能眼睁睁看着爱人去死!”
任谁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戳中痛处后还能保持冷静的,吴以锋深吸一口气,冷然道:“肖凛严,你若是再说下去,那我们少不得要做过一场了。”
“呛”利剑出鞘,血腥杀气交织成黑红光柱,肖凛严森然道:“正有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