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葆光一边往电梯走一边给林芝兰打电话,“最后时刻你们给孩子上了三个加压器,还打了左旋去甲肾上腺素,但是依然没有维持住他的血压,这必然是心脏出现了损伤,考虑到你们的用药他的心脏问题无疑是疾病导致的。”
“心脏问题……”无论是去甲氧西林金黄色葡萄球菌感染,还是超级病毒版本的抗万古霉素细菌都不应该让人死于心脏问题,林芝兰下意识就想反驳梁葆光的观点,但是仔细想想当时的情况,似乎他说的都是正确的,“难道我们之前的诊断错了?”
“何止错,简直错得离谱,这些孩子的症状根本不是病菌感染,而是病毒感染。”梁葆光很是火大,病菌病毒只有一字之差,但致病原理和治疗方式却天差地远。包括林芝兰本人在内,梨花女子大学附属医院的医生们不仅耽误了治疗,还使用了导致婴儿脏器衰竭的抗生素,说庸医都是抬举他们。
抗生素只能杀灭病菌而对病毒无效,以青霉素为例,它能破坏细菌细胞壁上的多糖使细菌的表面暴露,失去应有的保护后细菌也就不能生存了。病毒的外部则是蛋白质,抗生素对它们完全没有作用,但干扰素可以干扰病毒DNA或RNA的复制,使病毒的数量不再增加,然后人体自身的免疫系统会清除剩下的病毒。
“我们昨天就已经做过了全面的检测,根据血液检查显示的结果,孩子们体内的淋巴细胞并没有增多,所以不可能是病毒感染。”八个孩子出现受感染症状,一共十几个孩子有受感染的危险,无论放在哪里都是捅破天的大事故,所以昨天做检查时林芝兰特意反复确认了结果才进行会诊,如果不是血检报告在手,她们那么多医生绝然不会武断地排除病毒感染的可能,把目光全都投向病菌感染。
“很遗憾,人体并不是对所有的病毒都作抵抗,更不用说他们还都是刚出生不到72小时的婴儿,正是经验主义把你们推到了如此尴尬的境地。”淋巴细胞只有在身体对病毒进行抵抗的时候才会出现,而自身的免疫系统不作抵抗的话,其数量自然就不会增加,所以但靠淋巴细胞的数量无法完全排除病毒的可能。
林芝兰的声音中满是懊悔,“怎么会这样!”
梁葆光才不在乎林芝兰曾经是他的学姐,说起话来毫不留情,“我猜你大概正一个人躲在办公室里自怨自艾,但做为医生十分失败的你至少该发挥一点儿可怜的作用,去跟孙家的家属协商,我们需要对他们的儿子进行尸检来抢回时间。”
进行尸检,能加快分析病因的进度,因为相比于靠核磁共振等手段,直接用肉眼看更能让人了解死去的婴儿体内发生了什么。
梁葆光挂断电话后李侑晶一脸不忍,“你这样是不是太残忍了?”
韩国属于汉语言文化圈,人们对亲人的遗体看得非常重,而且林芝兰代表着间接害死他们孩子的梨花女子大学附属医院一方,此刻提出尸检的请求他们必然十分抵触。就算明知道尸检对救回其他婴儿有帮助,但自家的孩子死了,孙家的人肯定都处于极度的悲痛中,很难说他们会做出理智的决定。
“残忍的不是我,是无能的他们。”梁葆光冷着脸。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像你一样,我们只不过是普通人而已,有时会粗心犯错,有时会束手无策,但我们救人的心跟你是一样的。”李侑晶拉住梁葆光的胳膊不让他走,许多话她两年前就想说了,“你知道吗,当初回到首尔来并不是因为我父亲的肺癌,也不是真的想留在母亲身边尽孝,我只是不想再留在你的身边。”
“很多人都对我有意见,你想离开也正常。”梁葆光扭过头去,因为嘴巴太狠而且做事无所顾忌,所以很少有人能在他手下长期干,那些纽约大学分配来的实习生,有的连一个星期都坚持不下来。
李侑晶摇头,“对于我们来说你就像是一尊神祗,从来不犯错也不允许别人犯错,而我就像是侍奉你的神官……但我终究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医生,没办法一直承受那样的压力。葆光你要知道,这世界上更多的是弱者,是庸手。”
“弱者也好庸手也罢,跟我都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不能容许病人在我面前因为一些愚蠢的原因死亡。”梁葆光甩开李侑晶的手,大踏步地走进电梯。
加护病房外辛严蕙大吵大嚷,孙伊范也对林芝兰怒目而视,孩子刚被这些家伙害死,居然转头就要他们同意尸检,,“想动我孙子的尸体,除非把我也杀了,待会儿我就会向媒体揭露你们这群杀人犯的丑陋嘴脸。”
梁葆光走近病房就看到了这一幕,当即挤开人群走到了辛严蕙的面前,“这位夫人,如果您不同意尸检,医院方面会坚称找不到病因无法进行有效的治疗,事后他们只要开个发布会假惺惺地道歉一下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最后甚至还有可能把其他孩子的死赖到你们头上,声称正是你们的自私导致了其他孩子的死亡。”
“无耻!”连好脾气的赵娴雅都怒了。
“相反,如果你们同意了尸检,一旦找到真正的病因证明了你们的孩子是因为人为错误而死亡,他们就将不得不承担起应有的责任,不光有社会的谴责还可能有法律的制裁,起码站在这里的医生中会有一半人丢掉饭碗。”梁葆光并没有用什么救人的大义当作理由,他清楚地知道孙家的人现在最想要的是什么。
“混蛋,你怎么敢这么说!”梁葆光身后的其他医生一下子闹了起来,他们不得不承认梁葆光的话是对的,如果是治不好的超级细菌感染,顶多算院方的监管不当,导致了婴儿们的感染,可一旦证明了是因为他们的失误导致婴儿死亡,那么昨天参加会诊的医生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推脱不了关系。
“你是谁,怎么能进来这里的?闲杂人赶紧等出去。”也有医生高声呵斥梁葆光,让他离开。
梁葆光笑了,“我叫梁葆光,是个医生。”
辛严蕙瞪着梨花女大附属医院的一众医生,半饷终于吐出了一个字:“好!”
林芝兰低着头,叫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她明白梁葆光这样说是为了让她们能尽快做尸检找出病因,从而救治其余的孩子,“谢谢。”
“没想到你们做医生蠢得不行,连谈判的时候也这么低能。”梁葆光摇了摇头,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