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据说是去处理商船事务的未婚夫和哥哥,海伦娜只得回去陪伴老霍华德先生。伊莎贝拉一家在天气暖和起来之后就回林奇去了,临走时表示期待能尽早收到婚礼请柬;查理也在闷闷不乐一段时间后被母亲召回伦敦作伴。但能从他们那里得到的消息都不如从老先生那里能得到的多。
没错,就是关于从四月开始,各地都渐渐多起来的关于流感的消息。但对它的关注主要还是集中在一些医学界和科学界的专业人士身上,老霍华德先生和他们有广泛的联系,格林先生也来信与海伦娜和蒂凡尼先生讨论他和同行们注意到的一些病例--这些病例都发生了明显的传染。
可是此外就没有更多的消息了,在斯宾塞夫人,波恩侯爵夫人,范妮(没错现在改由范妮代替克拉贝尔与兰顿庄园通信了)等非医学界人士的来信中,对流感的抱怨还远远不及对伦敦的天气,伦敦的裁缝,伦敦无趣的绅士们……来得多,可见这件事还没有广泛的引起重视,只有斯宾塞夫人确实提到过斯宾塞家族的一位中年男子患感冒后病情严重,被医生怀疑病情可能传染,因而低调的隔离了他的住宅。
"警告级别第3级。"海伦娜在心中初步判定。
但仅靠通信肯定是不够了解形势的,海伦娜当然希望能去伦敦,作为首都的伦敦怎么说也是这个时代高新科技和知识分子的聚集地,有更多像老霍华德先生这样靠谱的,出了问题可以依赖依赖的上流社会学者。不仅是因为在面对外部压力的时候,人类会本能的害怕那种脱离了熟悉群体的孤立无援感,而且还因为这短短几个月悠闲(无聊)的冬日时光,已经让海伦娜开始怀念跟"同类"们一起学习,工作的那种熟悉的充实感,甚至给病人做手术时那种无比紧张的专注和投入,以及成功后巨大的喜悦……
总之,当她坐在陈设如油画般的起居室里翻阅来自巴黎的最新时装画册时,当她坐在阳伞下喝下午茶时,当她偶尔在草坪上跟邻居,附近的孩子们和猎狗一起玩棒球时……总会有那么些瞬间,她的眼前仿佛闪回到人人都行色匆匆的那座大都市,回到熟悉的学校和医院,回想起攻克一本厚厚的专业课书籍,成功完成一轮实验,顺利协助主治医生完成一次手术……那些令身体大量分泌肾上腺素,令精神无比满足和愉悦的时刻。
然后她就会深切的感受到来自灵魂的渴望,简直要开始思考"我到底是谁?到底在这里干嘛?"的终极哲学问题。
这都要怪菲茨威廉,自从帮海伦娜分担了心中的忧虑和恐惧之后,他那种有责任感到略显霸道的性格就开始再次显露作用——他又开始试图主导和控制所有事情,而在他的主导下,海伦娜的角色仅仅是负责在安全的室内进行理论研究,靠书信进行"学术交流",尽可能远离危险,还有,顺利举行婚礼。
海伦娜认为这是一种毫无必要的侥幸心理,因为在她看来,逃避从来都不是什么好办法。
不过眼下,她只能无奈的收起手里菲茨威廉的来信,从二楼大厅的露台上向南边望去--菲茨威廉和海因茨去的是更南边的城市南安普顿,原本说好只去三,四天就回来,可是至今已经一个星期了,据说还因为有事务耽搁而暂时无法确定归期。虽然菲茨威廉每天都会给她写一封信,但内容都大同小异,无非是倾诉相思之意,还有讨论一虚礼琐事。
今天这封信是在只有老先生和海伦娜两个人参加的下午茶会上收到的,现在茶会结束,连借光给她读信的夕阳都已经消失,只剩下景色瑰丽的天空吸引她的目光——那里铺满了一层层从橙红,紫红渐变到灰紫色的薄云,低低的压在远处树林的方向……
等等,那个方向的树林中走来了一位绅士,他行色匆匆,还穿着旅行斗篷,海伦娜不由有些心生期待。可是那个身影明显比菲茨威廉略矮,步伐也不像海因茨那么挺拔有型……
海伦娜跑下楼,在大厅见到正脱下圆顶礼帽交给管家太太的老朋友查理,他直接回答了海伦娜还未出口的疑问:"是我的拜访太冒失了,请千万不要打扰到老先生,除非有很特别或很重要的事情,最好不要打扰他从下午茶结束后到晚餐这段时间里都喜欢一个人待在书房的习惯,而我正好没有很特别或者很重要的事情,所以……"
他摊摊手,又扶着管家太太的肩膀撒娇:"我最最亲爱的海德太太,请把你刚刚撤下的下午茶点心赐予我一份吧,。[,!]没错,我刚从伦敦回来,不想一个人回到我的莱姆林去,那实在太寂寞了……"
海德太太笑着亲自替他准备茶点去了,查理熟不拘礼的往起居室走去,海伦娜跟在他身后:"可是为什么这么突然?前几天收到你的信还没有提到这件事呢,现在我只好欢迎你加入寂寞乡村俱乐部了,因为菲茨威廉和海因茨上个星期去了南安普顿,到现在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当然,当然……"查理心不在焉的坐回熟悉的位置,双眼就开始看着窗外出神,直到刚才海伦娜凝视的同一片晚霞也彻底消失,窗外只剩下模糊的树影,才发现海伦娜诧异的目光。
"很好的天气不是吗?今年四月的阳光和雨水一样多,美好的气候,非常适宜植物生长……"
"阳光和雨水一样多,意味着即温暖又潮湿……"也意味着更适宜病毒繁衍,海伦娜在心里说。
"噢,的确如此,尤其在南安普顿,对吧?"查理似乎这才产生了谈话的兴趣,稍微坐了坐直,"可是有咸味的海风,阳光和海水对健康都是无不裨益的,也许我们应该在南安普顿度过整个夏天,你认为呢?一定会很有趣,我们可以坐船到怀特岛游玩……"
"……等等,谁是‘我们’?还有谁要去南安普顿?"
查理突然可疑的脸红了。
"噢——难道是威斯特伍德小姐?……她也在南安普顿吗?……你们一直保持着秘密通信?但是这不可能——如果你们经常联络的话,不可能瞒得过斯宾塞夫人,而斯宾塞夫人一旦知道了就一定会找人倾诉,那我们这些朋友就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完全没有听说,嗯……不对!难道你是悄悄跑过来的?"
查理的脸越来越红,张口结舌,最后无力的捂着额头:
"天哪!小姐太太们都是天生的侦探吗?真是太可怕了!你简直像我妈妈!"
"什么?我才不像呢!"海伦娜顿时觉得受到了侮辱,然后意识到这个态度好像不太对,又连忙补充道:"……我是说,我怎么可能像斯宾塞夫人那么贤惠又能干?她能做好斯宾塞家的女主人,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所以你真是偷跑出来的?"
大概是海伦娜的逼问让查理也觉得尊严受到了侵犯,于是他重新坐直身体:"亲爱的奥古斯汀小姐,一位绅士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只是我母亲暂时还不知道我的去向而已。"
"噢,好的,尊敬的斯宾塞先生!"海伦娜假装诚惶诚恐的站起来给他行了个屈膝礼,可是那忍俊不禁的目光就像在看着一只可爱又逗笑的卷毛宠物狗。
"哼。"查理不满的转头看着窗外,过了几秒钟,当海伦娜以为他终于想出了什么反击之辞时,查理却理直气壮的说:
"如果我并没有回莱姆林,错过母亲的来信就很正常了吧?我今天要借住在兰顿,明天早上直接出发。"
……
查理颇为气愤的看着笑个不停的海伦娜,平时的机灵劲儿也不知道上哪去了,过了一会儿好像才想起什么,迟疑的问道:
"亲爱的海伦娜,你似乎并不知道南安普顿发生了什么,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