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二十四小时前,我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玄烨竟拒绝回宫看祜儿的。
孩子难道不是一个父亲最心尖尖儿上的吗?
况且看着平日里玄烨来坤宁宫的频率,和对祜儿的宠爱,对赫舍里虽不至于荣宠恢复鼎盛时刻,但也算是很好了。
怎的如今?只三百里地,就连儿子可能是最后一面都不见了?
想起之前父母对自己的疼爱,是真的捧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尤其是我爸,基本有求必应,简直把我宠的有点不像话。
想到这里,又想起也不知我在21世纪那个时间线里,是生是死?
他怎么舍得啊?
祜儿突发重病第四天,突然醒了。说饿,要喝粥。要吃手把肉。
赫舍里眼睛哭的像桃儿,却笑的无比开心。
我没有同她讲,祜儿的事我已通知了玄烨,更没有提玄烨得知自己儿子生病却不从邻省赶回京城的残酷事实。她竟也只字未问,可能,从心底里,她对这个皇城,对这个帝王家族,并没有抱一丝一毫的期望吧。
好在现在祜儿情况转好,我们几个都松了一口气,我便也不再追究了。
“姐姐,你三天未合眼,也没怎么吃东西,现下祜儿情况转好,吴老和樊老几个都在,我们替你守着,我帮你更衣,咱们也休息一会吧。”我劝慰道。
可能是真的气力耗尽了,她原本垂顺的一头长发,也变得枯燥起来。顶着鸡窝似的头发,她抬眼冲我微微点点头,恋恋不舍地看着坐在床头由玲姑姑一勺一勺喂着肉粥的儿子。
安顿赫舍里睡下后,我坐在她床畔,小心翼翼将帷幔放了下来遮住傍晚的光,便也打算趴在桌上眯一会。
只将将趴下,便遁入了梦中。
熟悉的六字金碑,熟悉的深不见底的深渊,熟悉的旋转经文,熟悉的没有掌纹的仁波切。
一旦进入了梦境,被那种无力的窒息感所牵扯,使我害怕极了。
仁波切又要伸手来握我的,跟两年前的抽身不同,我这次在梦中居然能坦然伸出手去,触感冰凉,像是握住了一尊冰雕。
握住双手的二人,都没有说话,仁波切就这么静静看我,咧开没有牙床的空洞洞的嘴巴此刻却不让我觉得害怕。
“姑母,姑母!”
我正惊觉自己已对此景不觉得害怕,却突然听到有人唤我姑母。心里起了疑惑,谁会叫我姑母?
抬眼看仁波切的脸上是琢磨不透的似笑非笑,甚至冲我挑了挑眉毛。我顺着仁波切的眼神往下看去,他另一只手上牵着的,不是别人,正是祜儿。
牵着他的手的祜儿,看着要比实际年龄大一些,是四五岁的样子,脑门光溜溜的,小辫子像个小揪揪,辫在脑后,穿了一身藏黑色的小袍子,脚踩一双金色布鞋,鞋尖翘起来一点,上面绣着小小的龙和祥云。
瞧我这记性,我可不是祜儿的姑母么,若祜儿再大一些,就会学会叫我姑母了。
我放开握着仁波切的手,蹲下去抱他,不料祜儿羞涩地扭了一下身子,躲开了我的拥抱,竟躲到了仁波切背后。
“祜儿,快到姑母这里来。”我唤他
仁波切极长的五指张开,拦住了我向前伸出的手臂。
“您这是做何?”不解中带着一丝恼怒,我抬头看去。
“央金,因缘际会,莫要强求。祸往者福来。要记得。双世真龙还需扶协助,前方业障还需多加小心。”仁波切张口,没有感情般宣读。
“上师,您认错人了,我不是央金。您认错两年有余了。”
我起身,摇头否认纠正。
但仁波切并不理会我,说完那句话便领着祜儿扭头要走入那黑暗中去。
“等等,你不能带他走!你站住!祜儿!”
我大叫着就要冲过去抢孩子。
二人好像听不见我的声音,在虚空黑暗中缓步向前,眼见着二人越来越小,我急了,却拔不动腿,脚像被粘住一样。我急得大叫:“啊!”
心里一紧,我醒了过来。
趴在桌上粗粗喘了几口气,抬起头,发现赫舍里的床上空了。
突然一个激灵,意识重新回到体内,我听到旁边卧房内的混乱,尖叫和哭声。
我冲进去的时候,赫舍里抱着祜儿,祜儿眼睛紧闭,嘴微张着,脸上被不知何时吐出来的,没有消化完全的肉粥糊住,半个身子被赫舍里从被子里扯了出来,头被赫舍里揽在怀里,一只胳膊垂下来,手指无力地搭在床的踏脚上。
赫舍里像一只母狮,我从没见过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能爆发出如何的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