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腾的怒气不可遏止地源源不断升上来,将秦惠平白皙的脸熏成了暗色的红,任谁都能看出她的这种不正常的红色是因为极度的愤怒而造成的。她死死地抿着唇怒视着秦达祖,那眼里似乎能喷出火来。而秦达祖也很是生气,豪不示弱地瞪着秦惠平。两父女这样针尖对麦芒,豪不相让的样子,让站在一旁的杜氏看得心中发抖,特别是她的独女秦惠平长这么大了,她似乎从来没有看到她现在这样,那愤怒的样子像是要吃人。
“惠平……惠平,你消消火,我和你爹也是为了你好啊,你这会儿小,不知道,这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成亲生子,过上夫唱妇随的日子才是正途。你和一个女子在一起,那样是不能长久的,况且对你的名声也有损,你就听我和你爹的一句,忘掉那个叫赵梅儿的丫鬟吧,和周知府的三公子成亲好好过日子。还有啊,那周三公子我跟你爹都相看过了,长得一表人才不说,人也谦逊有礼,和你很相配啊……”杜氏快走几步到秦惠平跟前拉着她的袖子急切道,话语里满是哀求的意味,她实在是担心自己女儿和自己丈夫互不相让,会伤到两父女之间的感情。
不等她的话说完,秦惠平却是愤然将自己的衣袖从杜氏手中拉出来,冷声道:“娘,你和爹认为那什么正途,对我来说却不是,我的正途就是要和梅儿一起,和她相伴终生。你们要我忘掉她,我也告诉你们,除非我死了,不然我绝不可能忘掉她。最后,我还要说,那什么周知府的三公子,我是绝对不会嫁给他的。你们瞒着我,给我定下这样一门儿亲事,可问过我的意思了,既然是你们看上的,那这门亲事你们自己就想办法吧,恕我不奉陪。要是把我逼狠了,我可以自裁,也可以在洞房之夜杀了周公子。”
“啊……”杜氏完全没料到秦惠平竟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她知道自己女儿的脾气,一旦犟起来,那是几匹马也拉不回来。看她这样冷声咬牙说话的样子,杜氏完全相信秦惠平说到做到。这可怎么办好啊?一霎时,杜氏是束手无策了。
这话说出来一将秦达祖气得个倒仰,指着秦惠平大骂了声,“孽障,你敢!”
“我敢不敢,爹爹你可以一试。”秦惠平淡淡道,可是眼眸里却闪过一抹决绝和狠厉,似是出鞘的刀一般,发出森冷而又慑人的寒光。看得人极度的不安。
秦达祖也被自己女儿这样的凛然而阴冷的眸光给震慑住了,下一刻张张嘴,到底没有再说出责骂她的话来,只是心中被怒气冲得一阵阵绞痛起来,便抬手按在自己的胸口,拧着眉看向秦惠平断续道:“惠平……你太让爹失望了……”
“老爷,你怎么了?啊,你别吓我呀,来人啊!”杜氏发现了秦达祖的不对劲儿,忙扔下秦惠平跑了过去,扶住秦达祖大声地喊人进来。等到外头候着的丫鬟和婆子们跑进来,她就让人赶紧去请秦府相熟的郎中来替秦达祖瞧病。
秦达祖被心中突发的绞痛折磨得直不起腰,脸色煞白,一头冷汗。秦惠平见她爹这副摸样,心中也有些后悔方才那样对他说话,以致他突发心痛之病。说起来,秦家世代都有这毛病,凡是秦家的子孙满了三十岁之后,就有可能发这心绞痛的病。秦达祖最近五六年日子过得顺遂,倒是没发作过。不过之前倒是发作过两次,每一次都折腾得他够呛。今晚他被自己的女儿秦惠平实实在在地气着了,所以很久没发作的病就此发作了。
他这心绞痛的病一发作,自然玉堂院里上下人等就慌乱起来,秦惠平站在一边不吭声,直到下人们请来了一直替秦府中人瞧病的相熟的郎中给他爹诊了脉,开了方,配了两丸止心绞痛的丸药给他吃,暂时止住了心痛才告辞而去。
秦惠平见他爹没事了,这才辞了她爹娘回明珠院去。回到自己的卧房,丫鬟们上前来服侍她洗漱了躺下才退出房去。她赶了这几天的路尽管很累,但躺在床上想起赵梅儿却辗转反侧,无法入睡。思来想去,她打定主意,明日起来,就收拾些金银细软,离开秦府去找梅儿。至于那什么周三公子的亲事,她既然不愿意,那就自然要逃得远远的。至于后面她爹娘怎么处理,她可不管。因为这门儿亲事她压根儿就没同意过,当然不会负责。
玉堂院西梢间的卧房内,杜氏守在秦达祖躺着的床榻跟前,面有忧色。等到屋子里没人时才长叹了口气对他说:“老爷,你何苦为惠平的事发那么大的火,她是个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么。你看,这倒好,新年里把自己给气得旧疾发作了。”
“我病了,你倒埋怨起我来了,你怎么不说一说你的宝贝女儿简直无理取闹?”一直病怏怏地躺着的秦达祖忽然爬了起来,倚靠在床头不满地说。
杜氏见他跟个没事人一样的爬起来,不免“啊”一声吓了一跳,随即问:“老爷,你病好了?心不痛了?这一回郎中的药也太管用了吧。”
秦达祖瞥她一眼,不耐烦地道:“什么郎中的药管用?我根本就没有病。”
“你根本没病?那你装病做什么?难道只是为了吓住惠平,让她不敢再顶撞你?可这也不能起大作用啊,惠平说了她要去找那赵梅儿,而且不会和周三公子成亲。咱们要是逼她,她一定会做傻事。这会儿我真是愁死了,你说,要是她真做傻事了,我这当娘的没了她,还怎么活?”杜氏先喜后忧道。
“你以为我真狠心让女儿去死么?不管怎么说,就算刘招弟能为我秦家生下男丁,可惠平是我从小就耗费了许多心力养大的女儿,她也是我的血脉。就算她嫁出去,可也是我的孩儿。这天底下的父母,有谁不想自己的孩儿好的。”
“你既然这么想,那方才你又何苦和她针锋相对地争?”
“我不争?难道咱们就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府去找赵梅儿,然后逃掉和周三公子定下的亲事?”
“你到底想怎么做?你告诉我一声,不要这样弄得人心慌。还有,之前你用一封假书信支走赵梅儿时,我问你怎么和惠平交代,你不是成竹在胸地说过你有法子吗?怎么的,原来你都是骗我的啊?”
“我没骗你呀。一开始我本来打算是先把年过了,惠平问起赵梅儿敷衍她几句,过些日子再跟她说赵梅儿的事情,以及周三公子的亲事的。没料到她今晚来了却步步紧逼,我一个没忍住就说了出来。所以我灵机一动,就装病想拖着惠平几天,你也看到了惠平对那赵梅儿念念不忘不说,还心意坚决要跟她一起。咱们那样劝她或者吓她,都制不住她。之所以要装几天病,是因为我想到一个法子可以让惠平对那赵梅儿彻底死心。我想着要是她彻底死心了,也就不会那么反对和周三公子的亲事了。”
杜氏“哦”了一声,忙往他跟前凑了点儿问:“你到底有什么好法子可以让惠平对那赵梅儿死心,快说给我听一听。”
秦达祖微微一笑,说:“附耳过来。”
杜氏便再凑过去些,将耳朵对着秦达祖。秦达祖就在她耳边如此如此一说,杜氏不断点头,最后笑着道:“就依老爷,那我就照老爷说得让大管家杜金宁去办这事情。”
“切记,这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秦达祖最后嘱咐道。
杜氏笑着点头,“老爷放心,大管家专门和官府中人打交道,他去办这件事情保管稳妥。”
——
万年十九年的大年初一,秦惠平因为心里头牵挂着赵梅儿,尽管很疲累,但是天一亮就醒了。忙忙地起来,穿好衣裳梳好头,开了箱子将自己积攒的一万多两银票全部都拿出来,卷成一卷放到一个荷包里贴身放好,又带了几十两散碎银子在身上,顾不得吃早饭就往外头走。她想着,趁着天色还早,大年初一这府里头的上下人等起得晚,自己可以偷偷地潜出府去找梅儿了。
不曾想她放轻脚步走到明珠院门口,轻轻将门闩拔下,拉开门出去,就见到来两个她爹娘所在的正房院玉堂院的婆子在门前站着。一见她出来,两人就赶忙向她蹲身行礼,然后说了几句新年贺词,接着其中一个婆子就说:“我们两个奉了夫人的命来请姑娘去玉堂院吃早饭,因为老爷昨晚上心痛的旧疾发作不好得很,夫人害怕,所以让我们一早来等着小姐起床,好接您过去陪陪她。”
听说自己爹昨天晚上病情严重,秦惠平心里咯噔一声,也有些担心起来。再加上她娘派了人接她过去,她也不好不去。于是便想,先过去瞧瞧她爹的病,再劝一劝她娘放宽心再说。
“走吧,我随你们两个过去。”秦惠平挥一挥手道。那两个婆子便陪在她左右到玉堂院去。
进了玉堂院,她一进正房西梢间,就见到她娘坐在她爹躺着的床前抹泪。秦惠平心中不忍便上前去问安,然后问起她爹的病情。
杜氏就哽咽着说:“昨儿晚上疼得晕过去了呢,后来给他服了郎中的药,半个时辰后才清醒。只不过人难受,既不睁眼也不说话,把我吓得不行。”
秦惠平探头去看躺在床上面色不好,紧闭双目的秦达祖,也不禁皱起了眉头。调转视线,她又安慰自己的娘亲,叫她不用担心,说她爹吉人自有天相,这一关一定会闯过去,病一定会好的等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