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尘不染的禅室中,虚云师太坐在主位上一张莲花座的木椅子上,杨玉薇和何氏坐在她左手下方的两张圈椅上。
“静尘,你去把赵梅儿带进来罢。”虚云吩咐站在身旁伺立的弟子静尘道。
“是,师父。”静尘应了,随即走出禅室去叫早就等在门口的赵梅儿进来。
赵梅儿随着静尘进来后先向着虚云师太执手行礼,随即又向着何氏和杨玉薇母女行了礼。这百日之中,何氏和女儿杨玉薇也来念慈庵上香礼佛好几次,顺道看望赵梅儿。见她在庵中努力学习佛法,心态也很平静,两母女还算比较放心。但到底是存了私心,还是希望她不能留在念慈庵中。所以今日百日期限到时,她们来到念慈庵中,这会儿心情倒是比赵梅儿还紧张呢。
“好了,赵梅儿,今日是你到念慈庵中的第一百日,也是之前跟你约好的,等到百日之期到达之时,我要考你一个关于佛理的问题,看你到底跟我有佛有缘还是无缘,到底适合在庵中修行还是回到俗世红尘中继续过日子。你准备好了么?”虚云在上看向站在禅室中央的赵梅儿问。
“师父,弟子已经准备好了。”赵梅儿垂首恭敬答。自从进入念慈庵以后,赵梅儿跟着静尘努力学习佛法。虽然她认字不多,但是静尘教给她的经文她总是反复背诵,不懂的地方也尽量去问静尘,以求彻底的理解。所以净土宗的三本基本的经典《无量寿经》《观经》《阿弥陀经》她都有所背诵和涉猎。她学得很刻苦,除了在庵中每日基本的劳作和洒扫以外,剩余的时间全部都拿来学习这三本经书了。因为教她的静尘告诉她,只要学好了这三本经书,师父要考她之时,应该就不会担心回答不上来了。因此这会儿见虚云师太要考自己了,她虽然有些紧张和忐忑,倒是不至于一点儿把握都没有,还算比较镇定。
虚尘在上微微一笑,接着说:“好,你听好了。话说有一人去深山中的一座有名的禅寺找一位非常有名的禅师问道,禅师问他到这里来干什么,那人说他是来修佛的。那么我问你,赵梅儿,你觉得那人说得对吗?”
赵梅儿委实没有想到虚云师太居然问她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根本就没有考她任何的佛教经典,这让她意外。想了想,她觉得那人说得对,因为她和那人的目的一样,到念慈庵来也是想修行佛法,以便忘掉那些刻骨的情伤,忘掉那个人,能在安静的庵堂中获得心的宁静,了此余生。
所以她反复思量了一会儿,下一刻终于抿了抿唇,鼓足勇气回答:“师父,弟子觉得那人说得对,我到这里来也是想修佛的。”
她说完后,何氏母女便也转脸看向虚云,心都提起来了看她如何说。因为她们母女两个也和赵梅儿一样的想法,就是这俗人到佛寺或者庵堂之内自然都是想修佛法的,要是虚云也这么认为的话,那么赵梅儿是一定会留在念慈庵了。
虚云听了赵梅儿的话,在上微微一笑说:“可是那禅师觉得那去求见他回答他的问题的人说得不对呢,禅师是这么回答他的:佛没坏,不用修,先修自己。所以,你没有答对我的问题。”
“啊……”赵梅儿闻言,不免张口结舌,心也直直地沉了下去。心想原来这简单的问题的答案是这个,虽然这答案简单,却是深含佛理啊,明心见性,一针见血。她确实没有答对,她在念慈庵里学习了佛学百日,结果学得的不过是毛皮,是外在,并没有修根本,而所谓的根本当然是自己,而她却不曾修过自己。
何氏和杨玉薇见虚云否定了赵梅儿的答案却是高兴起来,脸上有喜色。这一下,赵梅儿总算不能留在念慈庵了,这样就能跟着她们回府了,也不枉她们等了她这样久。
赵梅儿却是脸上满是失望和沮丧的神色,她想分辩一下,可是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虚云似乎看出来了她的失落,便继续说:“赵姑娘,俗人许多都借着佛门避世,可是你要是心中有所牵挂,即便强行进入佛门修行,就像是在松散的沙地上建佛塔,你说根基都不稳,那佛塔就算能修起来,又能修几层呢?就算勉强能修好,可是一旦遇到风雨,塔就会倒。那风雨就是你心中一直纠结未曾放下的东西,你明白了吗?”
赵梅儿听完虚云的话,不免赧然,抬头望向虚云道:“弟子明白了,可是弟子不知道师父是怎么看出我心中尚有牵挂的?”
“不用看,你越急着进入庵堂,越急着参禅念佛,越刻苦,那说明你心中的那不能舍弃的牵挂越盛。而你要是平静如常的话,我倒会认为你真正放下了。况且我见你如此年轻,想必那牵挂也跟男女之情有关。也罢,既然你即将离开这念慈庵,那贫尼再跟你讲一个故事,以期能解开你心结。”虚云徐徐解释道。
说到这里看了赵梅儿一眼,又扫了眼左手边坐着的何氏母女,见她们都专注地望着自己,等自己下文,便收回视线,缓慢说起来,“很久以前,长安有个书生,和他青梅竹马的未婚妻约好等他高中就回来和她成亲。可是等他高中回来后,却发现那姑娘嫁给了别人。他自然深受打击,一病不起。书生的家里人用尽各种办法救他都不管用,眼看他奄奄一息,就要含恨离世。这时候,他家来了一位游方僧人,听说了他的事情,便决定点化一下他。”
“这位僧人进入他房中,走到他床前,从怀中拿出一面镜子请他看。书生勉力抬起头往镜中看去,只见在一条大河边,一个溺死的女子一挂地躺在河边的泥地上。路过一人,看了这女子一眼,摇摇头,叹口气,走了。不一会儿,又走来一人,见此情景,就脱□上的一件衣裳搭在这女子身上为她遮蔽身体,然后走了。最后,又走来一人,这人善心大发,就拿来了铁锹,在旁边挖了个坑,把这女子给埋了。”
“书生疑惑间,却见镜子里的画面换了。他看到自己的未婚的妻子,洞房花烛,被她丈夫掀起盖头的瞬间……这书生不明所以,那游方僧便向他解释,你看到那大河边溺死的女子吗?那是你未婚妻的前世,而你就是第二个脱下衣裳给她遮掩赤|裸身子的人。你给过她一件衣服,所以她今生与你相恋,只是为了还你一个情。但是她最终要报答一生一世的人,是最后那个把她掩埋的人,也就是她现在的丈夫……赵姑娘,你可曾了悟?”
赵梅儿听后似乎有所悟,原来自己和秦惠平之间竟然是这样的关系。或者她和自己今生相恋也是因为自己和她前世有类似于一衣之恩这样的事存在,所以最终她和另外一个要报答终生的人在一起了。可是话说回来,她觉得自己对秦惠平的心意倒象是前世她掩埋了自己,然后自己要想要一生一世报答她。可是为什么,佛祖没有给这样换一下呢?但是不管怎么说,虚云师太的这番话,到底是开悟了她,原来人和人之间的缘分是有分别的,要是不能终生相守,还是说明这缘分不够。
既然自己不能修自己,也明白了和秦惠平错过今生的原因,放下了许多沉重的包袱后。她觉得松快起来,不管怎么样,这到念慈庵来修行百日对她来说还是有用的。她觉得自己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就像是屋外庭院中的过完冬的老树,又发出了新芽。
遂深深躬身下去向着虚云师太一礼,恭敬道:“赵梅儿多谢师太慈心,我悟到了许多。自今日以后一定好好地在俗世中过常人该过的日子。”
“甚好。起来罢。贫尼也不多留你,你这就和何施主她们回去罢。有心向佛的话,不拘于在那里,静心凝神,佛也就在你心上了。”虚云在上虚虚一抬手,含笑道。
何氏母女也忙站起来谢过了虚云,杨玉薇便上前来拉起赵梅儿的手说:“梅儿姑娘,咱们这就家去。”
“待我去换了衣裳,把静尘师姐给我的几本佛经收拾了就跟你去。”
“好,那我陪你一起去你的禅房。”
两人便随着静尘一起去后面禅房收拾简单的衣物,何氏遂和虚云说:“说起来还是多谢师太一片苦心,知道我舍不得这个像玉茴的姑娘,还有玉薇也舍不得这个像她妹妹的女孩儿,所以这才既让她了了进佛门修行的愿,又让她开悟,可以放下以往的情伤,以后好好过日子。对了,我打算领她回去收她为义女,至多再陪我娘半月就要返回应天了,你可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婆婆和公公的?”
因为高兴赵梅儿可以最后从念慈庵中出来跟自己回何府去,所以何氏一口气把心里想到的话都说了,特别是问虚云可有什么话要自己带给婆婆和公公,也就是她这个出家的小姑的娘和爹。说完了才一捂口说:“我忘了你早已经不是俗世中人……”
虚云道:“我没什么要带话给他们的。我想,即便有什么带的,你也能替我带给他们。”说完,便向何氏执礼念了句佛号“南无阿弥佗佛”便转身飘然离去。
何氏在她身后“诶”了一声,却见她已经走出了禅室,摇摇头,本想说自己的公婆一家人都挺想念她,让她啥时候到应天参加佛会的时候去家里一趟的,可见到现下这种情景,只能作罢。
不一会儿,只见静尘领着赵梅儿和自己女儿杨玉薇去而复返,赵梅儿肩上挎了个小包袱,穿着一身平常的女子穿的衣裙出来了。静尘走到何氏跟前便说:“师父交代我送施主等人出去,她要坐禅就不来相送了。”
何氏是知道她这位出家的小姑子的脾气的,便也不以为意,谢过了静尘,便带着赵梅儿和杨玉薇从念慈庵出来,坐了等在府前的马车回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