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顾易安睁开眼睛,瞥了一眼床头柜上的时钟,已经是除夕夜里八点了。她摸了下自己的身子,身子上加盖了一条羊毛毯子,陆澄并不在卧室,房间里也再没有任何怪异。
顾易安放心起身,在盥洗间稍微清洁了下脸,戴回老土的眼镜,下到一楼的古董书店。陆澄正坐在书案的台灯下浏览自己方才修补好的那册蝴蝶装的祖传咒术书。
顾易安谢道,“抱歉,好几夜没休息,一沾枕头就睡过去了。谢谢你,陆先生,彻底清除了魔物。我的工资有限,给不了太多的调查员酬金,只有以后为你多推荐些古籍精品了。”
陆澄道,“我的确有事要向顾小姐请教,就是现在——不只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
顾易安一愣,她看到陆澄向她展开手掌,手心里也各贴了一块创可贴。陆澄把创可贴揭开来,他的手心也有钉痕,但已经愈合了。
“上周我在工作的时候,受到了和顾小姐类似的伤害。这是一种诅咒,‘巫师’的诅咒。我追查时丢了线索,但凑巧在顾小姐的宅地里又遇到蜘蛛马迹
——我想请教,最近一周你遇到过什么怪事?那只魔物绝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你家里。我虽然解决了你眼前的问题,但我们还没有解决问题的根源——也就是说,危险随时可能重返片爪书屋。”
陆澄的脑海里不禁浮现起一周前他借索魂黑猫的金眼,在海女花园看到的诡异场景:
——那神龛里的木雕在向八只鱿鱼脸的怪物指示,“更好的祭品,更好的灵脉,众眷属,吾主将于凌波之境期待汝等之献祭,并赏赐汝等之慧命。”
离那群鱿鱼脸怪物的集会已经过去了一周,它们也该开始行动了。
——顾小姐会是那群怪物选中的目标吗?
陆澄想起墙中鼠的案子里,那个穆罗岱就声称南英女中是他祖宗选定的“灵脉”;那么,这座片爪书屋也是一处让邪恶魔人垂涎的“灵脉”吗?
“的确,将近一周之前突然有人找我购买顾家的这栋祖产,报价不错,七十万银元,但我还是拒绝了——那伙人是东瀛的和尚,他们说,想在西区这个地段开一个‘大东瀛佛学俱乐部’——我不拜东瀛人的佛,也不会让他们的佛住进顾家。”
顾易安的脸沉了下来,
“陆先生,要是那个缚灵是东瀛人投放的,你还敢追查下去,曝光他们的罪行吗?——哪怕你会遇到比我更大的危险和困难。毕竟,在法律上东瀛人有他们领事的包庇,他们对我使用的又是不露痕迹、无法取证的超自然手段。”
东瀛是唐国的邻国,也是战后在远东冉冉崛起、对周边邻国耀武扬威的军事国家。在幻海的东瀛人也多有依仗他们的国势胡作非为的。
“当然,如果我证实是那伙东瀛人要谋害顾小姐,我会把那些杂碎一个不剩,全部驱除。谁都包庇不了他们!”
陆澄道。他还担心那伙鱿鱼怪找上自己和黑猫呐,当然要先下手为强,斩草除根。
顾易安找出一张名片,交给陆澄,是那伙东瀛人留给她的联系方式——那伙东瀛人在顾易安一口拒绝后,依然期待她能回心转意。
陆澄仔细记下了名片,联系地址和电话都是“海女花园”!丢失的线索又重新续上,果然是鱿鱼脸那伙人!
名片的主人叫“丸山”,是那伙东瀛和尚的领头。顾易安也顺便画出了和尚丸山与丸山另一个同伴的白描,她的记忆力和画工都极好。
“那我的第二个委托就是‘消除魔物的根源’,但我更没有钱可以支付给陆先生了——陆先生,不知道我还能给你什么——”
“顾小姐饱读旧唐的古籍,能为我讲下‘灵脉’吗?——我想知道片爪书屋真正的特异之处,好推断那伙东瀛人的下一个目标。他们的目标一定不止你一位。”
陆澄道。
顾易安默然了会,目光移向她刚修复好的D级百泉蝴蝶装咒术书。这本古书名曰:《搜神记》,是保存了八百年的珍稀旧唐刻本,专记神灵怪异之事。
她翻到其中一则“狐仙五铢”,有精美的白描图画,绘着一只三条尾巴的火红狐狸,狐狸的额头上有纹理,像是旧唐的一种“五铢钱”的篆文;赤狐图边配着一段旧唐古文的符咒,每个咒文上面都标着工尺谱。
顾易安不是念,而是照着咒文上的工尺谱,像唱旧戏一样吟唱了出来,
“狐狸忽逢大虫时,怎么办?山主便做虎声,狐狸便做怕势。山主呵呵大笑,急急如律令!”
随着她唱完最后一个字,这栋片爪书屋便响起了狐狸连绵不绝的啁啾声。
就像陆澄在咖啡馆每次举行交易仪式时的猫儿合唱那样,另有怪异隐藏在这个书屋无法触及的地方。
陆澄的天泉古钱闪耀出进这个书店以来未曾有过的光芒,他的古钱发出了碧山青色!
“C级缚灵,三千泉!这只叫‘五铢’的赤狐好大!”陆澄不禁道!
片爪书屋的四墙分别冒出三条巨大的红霞般赤尾,而从陆澄脚踏的地板下面也浮现出一只酒坛般大小的赤狐脑袋,朝陆澄眨巴着金光灿灿的眼睛,它的额头上果然有五铢钱的纹路。
这只狐狸亦虚亦实,虚时如幻影,也如霞光,和满屋子的古董书叠合在一起;实时狐狸张开巨口舔陆澄的脸,狐狸的口水浸透陆澄,他像被喷头冲淋。
陆澄的索魂黑猫躲在御者的衣服里瑟瑟发抖,没有丝毫出阵解围的胆气,这是C级缚灵对D级缚灵的威压吗?
——顾小姐明明有这么厉害的缚灵,等这时候了才召唤出来!陆澄暗骂。
这时候顾易安把手放在赤狐的大脑袋上,轻道,“陆澄是朋友,不是贼。”
赤狐五铢放过了陆澄,头、身子和三条尾巴缩进书屋这个六面体的墙壁、楼顶和地板,像静默的巨幅壁画那样凝固。陆澄就好像囚禁在这个巨大狐狸的身体之中,随时可以由它处置。
“缚灵各有所缚。但这只赤狐五铢不缚于我,而缚于地,它的使命不是守护我的生命,而是守护这块灵脉。顾家的先人和狐狸五铢达成了契约,它才允许顾家入住,一道守护这里。而我上班或者出行的时候,就会把‘五铢’从下面放上来看店,所以从来没有偷书贼在片爪书屋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