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荀容是陈国最好的雕骨师。
她眉眼淡淡,一双巧手轻轻抚过那些或光滑,或细长,品貌不一的骨头,精心雕琢下,就能将它们变成雇主所需要的各种物件。
比如,一把牛骨梳,一座玲珑骨盏,一枚瓷白的骨坠……她做过那么多生意,上至达官贵族,下至平民百姓,只要付得起酬劳,并有足够的胆识,都能在深夜提灯,穿过重重街巷,避开种种喧嚣,绕到南郊的一处静谧小院,成为她骨斋的座上客。
她不喜人多,每每深夜才开门纳客,且每夜只做一个人的生意,来骨斋的主顾也得遵守她的规矩,不仅要提前预约,随从还不能一起跟进去,只能与她单独面对面,在幽静的小屋,昏暗的灯盏下,紧张而又兴奋地提出心中所求。
有趾高气扬的宫中贵人,起先不将荀容放在眼中,既不预约,也不愿单独面见,吃了荀容几次闭门羹,叫怀着同样目的来找荀容的另一位贵人抢了先机,从荀容那里得到了一支骨簪。
两位贵人的命运立刻变得截然不同,得到骨簪的那位不久就蒙受皇恩,升为宫中宠妃;另一位则被抢尽了风头,不得不再次来到骨斋,老老实实地低下头,恳求荀容的相助。
小院被夜色笼罩,月下的骨斋散发着神秘而诡谲的气息,却是再阴森可怖也抵不过人们心头疯狂滋长的欲望。
吃了几次闭门羹的冯贵人,小心翼翼地踏入骨斋,终是在烛火摇曳中,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雕骨师。
她浑身罩在斗篷里,脸色苍白如雪,秀美的五官显得十分温柔,唯独一双眼睛清清冷冷,如深不见底的幽潭静渊,说出来的话更是叫冯贵人大惊失色。
“什么?要我放血,还要用寿命做代价?”
荀容面不改色地点头,幽幽道:“否则贵人以为现在的李妃头上那支骨簪是怎么做的?一根骨头,滴上你的鲜血之后,把你舍弃的寿命封印在其中,才能换来你剩下岁月里皇帝的恩宠。”
从不曾得过皇上宠爱的女子,不愿老死宫中,为了荣华富贵毅然舍弃了十年寿命,托荀容做成了一支骨簪,自此命途改变。
阴风阵阵,乌鸦鸣叫,从骨斋出来的冯贵人脸色惨白。迎上来的婢女吃惊不已,冯贵人连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嘴里虽疼得吸气,眼中却满是豁出去的兴奋。
不过几滴血和二十年的寿命,替她换来圣上无尽的恩宠,简直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风拍窗棂,呜咽作响,主顾离去的小院一时寂静无比,只有树上几只寒鸦叫个不停。屋里的荀容看着托盘里的那杯鲜血,久久地,露出了一丝嘲讽的冷笑。
她举着灯盏进了屏风后,取出榻上包袱里的一架古琴,痴痴凝视着,眸中波光闪烁。
纤手轻轻抚过古琴的一丝一弦,眷恋得仿佛爱入骨髓,她将脸颊贴在琴上,泪水滑过嘴角的笑容,屋里响起她声如梦呓的呢喃:
“夷香,你等等我,我不会让你孤单的……”
(二)
在入冬时分,宫中有两位贵妃疯了,都是新近才得宠的,却不知为何,忽然像中了邪似的,疯疯癫癫地吵了起来,拿着刀子叫嚣着要去切对方的手脚,叫得满宫骇然,而喜新厌旧、正好腻了的皇上更是大感嫌恶,随手将她们打入了冷宫。
与此同时,皇后却在半夜请进了一位身着斗篷的客人。
“姑娘好本事,轻而易举便完成了本宫的测试,以冯、李两位蠢妃为题,叫她们一朝得宠,一朝又万劫不复,本宫这才算真正见识到了何谓翻云覆雨,佩服不已,再不敢疑心姑娘的能力。”
皇后娘娘的巧笑倩兮中,斗篷里的荀容一直眉眼淡淡,垂首不语,仿佛那个设局下圈,在雕骨上做了手脚,先是以媚香让皇上着迷,后又以澜香让两位贵妃迷失心智,按照她错误的指导一步一步走入歧途的人不是自己。
这本来就只是皇后出给她的一道题,随手指了两个不得宠的贵人,看看她究竟有没有能力通过考验,结果自然不出所料,荀容在短短一个月内就证明了自己的实力。
夕和宫中,皇后握住荀容的手,凑在她耳边细声嘱咐:“王爷能否回心转意就拜托姑娘了。”
荀容点了点头,冰冷的手心动了动,从唇齿间溢出的声音无一丝起伏:“是,娘娘请放心。”
一笔真正的交易这才刚开始。
皇后口中的王爷是皇帝的胞弟,四王爷褚怀,皇后旧时的情人。
皇后要荀容做的,便是入得王府,接近褚怀,使褚怀回心转意,重新爱上自己。
他们的情人关系在两年前破裂,是因为一位宫廷琴师。
那琴师是个眉目如画的男子,抚得一手好琴,在宫廷宴席上被褚怀一见倾心,疯狂地迷恋上了。
后来琴师无故失踪,皇后和褚怀也为此闹翻了,这些年无论皇后怎样做都无法和褚怀重修旧好,无奈之下,一个名字闯入了她的视野,那便是刚来都城不久,传说中有神秘力量的雕骨师,荀容。
千百条路都行不通的皇后,终于孤注一掷,将全部希望都押在了这个罩在斗篷里、不爱说话、不能见日、眼神清冷的奇人异士身上。
宋临阁是皇后安排在荀容身边的带刀侍卫,说起来是保护荀姑娘的安危,实则荀容心知肚明,这不过是一种变相的监视。
荀容也不在意,只搬到了皇后指定的一处小院,将自己在南郊的器具都挪到了一间黑屋子里,照常雕骨,静等皇后的安排。
她不喜阳光,不爱说话,成天对着一堆骨头雕雕琢琢,这可苦了奉命不得离开寸步的宋临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