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点点头,至今想起仍觉历历在目:“茶道表演,你输给了我。”
那是大学第一年冬天的一场比赛,获胜者可以在“鸣泉茶庄”任选一套茶具。他相信她绝对是偶然之至,而他却专门为鸣泉茶庄背后的主人而来。后来徐清才知道,其背后创始人就是吴奕。
吴奕在全世界各地经营茶庄,传播茶道精神,以“器”构建人和茶之间的关系。
其中器皿,则为茶器。茶滋于水,水藉乎器。吴奕有自己的一套理论,于陶瓷实业也颇有见解。程逾白当时正处在迷茫时期,一面是李可守旧的复辟之路,一面是受新式教学对改革产生的思考,他无法决断,偶然之间看到吴奕的采访,遂寻上门去求教。
可要见到吴奕,势必得先赢下茶道比赛。没成想横空杀出来一匹黑马,搅合了他全盘计划。
这也是两人的开始。
后来吴奕受邀到陶瓷大学讲课,开展教学试验,让古陶瓷、陶塑、工业设计、美术各个专业的学生坐到一起,展开思想碰撞。徐清和程逾白被迫从两个世界,开始靠近。
吴奕知道他于改革有诸多迷茫,重在缺少和低端市场的摩擦,而徐清身上有股特别强的烟火气息,每天就像一只打不死的小强,故而让两人多多交流,以互相弥补。
有很长一段时间,当他每天骑三轮车载着她,迎着风雪去陶溪川摆摊时,他以为他们会走到一起。
“是你让我看到陶溪川,看到乐天陶社,看到三宝村那群自得其乐的创业者,看到那些逐渐替代十大瓷厂所形成的新的星火,我好不容易放弃那不切实际的旧梦,可你为什么……”
徐清也想到那寒冬里每一场风雪,于她而言也是转瞬近十年光阴里,最为弥足的星火。
“我知道现在的行情并不适合重走老路,也无意复辟十大瓷厂,复制其他城市的工业道路,我所期望看到的是一个可以让更多普通陶瓷从业者在景德镇立足、生存的将来。设计师、文创园,工业生产,这些才能让我看到更多的就业机会和生存空间。”
程逾白承认,有这样一部分群体也正在景德镇茁壮成长,可正如她所说,没有一场改革不会流血,他必须坚持多年调研得出的结论。
历史、未来,可能性,景德镇没有一点行差踏错的机会。
他们难得没有剑拔弩张,可以平心静气说几句话,程逾白无意破坏气氛,转而道:“我们不要再争执了。”
她知道他很累,可谁不累?她沉默了一会儿,拿起包起身:“你先休息吧。”
“走了?”
“嗯。”
程逾白看着天花板,心里某处隐隐抽痛。她还穿着昨天的衣服,想必一整夜没有回家,是在忙什么?小七说她本要同他一起来医院,突然接到一通电话,是遇见什么难题了吗?他忽然想起来,自她重新回来,他还没问过一句洛文文怎么样?她在新公司还适应吗?这些年她又是如何过来的?
程逾白看着她略显褶皱的裙摆,想到先前那个短暂被接通的电话,眼眶无端端泛起酸涩。
在徐清离开病房前,他忽然叫住她:“徐清,我也会失眠,会焦虑,会因为没有灵感而大把大把地掉头发,会一整夜什么都不做睁着眼睛发呆,会担心做不出东西被市场淘汰,也会害怕掉入舒适圈,从而看不到自己的问题……我所做的事情,和你,和这个城市大多数人都一样。我不是天才,也没有铜墙铁壁,会受伤,也会难受。”
徐清低下头,眼睛也莫名发热。
“我知道,我们……只是在为各自的目标而活着。”她说,“你可以坚定你的立场,但我也有我的态度。”
“不能妥协吗?”
徐清微微侧身,余光中瞥见窗上一丛绿野,问他:“你曾说我的设计作品华而不实,再过十年也不可能出人头地。现在你还是这么认为吗?”
程逾白闭上眼。
他可以示弱,可以服软。
甚至可以道歉。
只要她放弃与他作对,只要百采改革能得以推进,他什么不能做?程逾白在那一刻想到的是,算了,别再逞强了,她只是一个女孩子,就让她得到她想要的自尊又如何?可如果他给了,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局面?
徐清等了很久,始终没有等到程逾白的回答。
最终她合上门,轻轻地走了。
小七提着两袋苹果回来的时候,程逾白刚好输完点滴,整个人靠坐在窗边,疲态尽显,仿佛一直没有睡过。小七觑着他的神色,小心开口:“猜这苹果哪来的?”
程逾白扫他一眼,兴致缺缺。
小七只好坚强地唱完独角戏:“还不是李叔,说什么来的时候太匆忙,忘买了。临走才想起来自己两手空空,怪道不成体统。”
说到底还是关心程逾白的身体,只面子上挂不住,一边嘴硬地让他滚蛋,一边在水果店挑拣来挑拣去。买这两袋苹果,不晓得遭了老板娘多少白眼。
小七直抹汗,“李叔那张嘴是真毒啊。”
程逾白回想先前那一通痛骂,忍不住牵起一丝笑:“这才哪到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