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一瓢饮,程逾白直奔莨风亭,冲上高处对着奔腾的昌江大口喘气,随后把自己关进一间小门。小七听到动静,拎着医药箱冲进小门的时候,程逾白已经吃不住力,躺在地上。
鲜红的血一点点泅出白衬衫,晕染成花。
小七二话不说,强行扒了他的上衣,给他包扎止血。
“又打拳?又打拳!这个月第几次了?你就不能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吗?真搞不懂你,把自己弄死了,还有第二条命来推进百采改革吗?”
也不知道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他好几晚不睡觉在外面鬼混,回来就高强度的发泄,可想而知后果是什么——伤口又一次撕裂了!
“我看你不是疯了就是傻了,难不成被人下了降头?你不是说匠人的手最重要,绝对不能受伤的吗?”
他已经很久没有打拳了,阆风亭后面这间十平方的拳室,是他鲜少踏入的地方,只当他有什么不痛快又无法通过手作发泄的时候,才会进来。
小七憋闷得很,问他:“你老实交代,台风来的前一晚你到底去哪了?”
程逾白嫌他啰嗦,推开他自己来。想到那一晚,多少有点庆幸,幸好她在台风过境前一晚,把库存都转移了。只是那个独自一人靠着货车自说自话的画面,长久地留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小七气呼呼叉着腰,一瞬不瞬盯着他。
程逾白被盯得发毛,不耐烦道:“强征内调怎么办?我可以拒绝?”
“你别跟我打岔,我说的是内调这回事吗?”小七看他油盐不进,也撂挑子不干了,“随便你吧,最好再撕裂个几回,攒一攒,说不定下次送的就不是手术台,而是火化间了!”
程逾白瞪着他,好半天语塞,挥了下手说:“别废话,还不快来帮忙?”
小七故意下狠手,程逾白强行忍痛,最后实在忍不了,又给他一脚:“滚远点。”
“滚就滚。”小七拿出手机汇报情况,“黎姿姐说了,你突然撤出拍卖会,大佬很不高兴。当初你以送拍为契口,拉人入局,许正南才会帮你夺回《大国重器》,现在大佬不高兴了,你说怎么办?”
程逾白忍痛嘶了口气,说:“甭管他,先晾着。”
此一时彼一时,那人早有进军景德镇陶瓷市场的野心,利益在前,是个人都会心动,就是拿乔也拿不了太久。更何况局面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小七噼里啪啦给黎姿回完信息,上前把药箱合上,看一眼躺在地板长出一口气的男人,忍不住又骂一句:“活该,其实高雯提到国展的时候,我就猜到鸡缸杯要还回来。只是你明明可以借机好好谋划一下,干嘛答应地这么快?”
“高雯的性子你不知道?我要不给她,她能烦死我。”
“哪里是蒋雯的事,你就不怕李叔来找你麻烦?”
小七叹了声气,想到李可搬过来的程敏牌位,至今还挂在一瓢饮的正堂匾额下。李可这么做,无非是为了阻止他再一意孤行,推行百采改革。
这些年来李可不是没试过复兴十大瓷厂,只时局不再,加之守旧,思想也与当下文化格格不入,故而处处掣肘,接连撞壁,另外年纪渐长,容易一根筋转过弯来,更是偏激,遂将景德镇这些年来的一些文化交流和人文建设视为做戏,充满怨念,还曾点名纯元瓷协就是一个弄虚作假的贼窝,里面净是一帮宵小,干得全是非法勾当。
而今程逾白每一言一行,在李可眼中都是数典忘祖的不孝行为。倘若被李可知道,他将送去拍卖会的鸡缸杯拿回来参加“徒有其表”的国展,少不得又要一阵闹腾。
“这阵子《大国重器》也好,摩冠杯也好,热度都不低,马上又是国展,蒋雯肯定要把能请的媒体都请过来,李叔那边……”小七琢磨着,“要不这次国展就算了吧?李叔身体不好,万一气出病来怎么办?国展也未必就少一件鸡缸杯。”
李可有三高,去年体检时还查出冠心病的隐症,医生就说切忌易喜易怒,再三叮嘱程逾白一定要照顾他的情绪。
程逾白经小七提醒,喘了口气,心头漫过一阵说不出的涩意。仰头看亮堂堂的天花板,当真有种行到水穷处的无力之感。
就在这时,蒋雯发来短信提醒他,这几天展柜都已经布置好了,就差鸡缸杯,要先拿去鉴定和检验,再入库登记,扫上防盗码,仅剩的时间将将够到国展前一天,可以说是十万火急。
见程逾白没回,蒋雯立刻又追一句:这周能到吗?
程逾白拧了拧眉心,捞起手机回她:要不这次国展我就……
信息还没发出去,蒋雯又来一句:你该不是反悔了吧?
小七盯着手机,看他又陷入挣扎,没忍住提醒:“哥,李叔今年的体检还没去,一直拖着,就等你松口……”
“别说了。”程逾白捏捏眉心,却是一笑,“不管我做什么,他都不会满意。”
如果告诉师父把鸡缸杯送去拍卖,是为当初换取《大国重器》的主讲嘉宾身份,说不定还要骂他利欲熏心。
程逾白越想越灰心,偶觉得这一生和朱荣也没什么两样,临了临了可能也是孤家寡人的终局,或许还不如朱荣,至少朱荣人前还有一副面孔,而他两袖清风,能留下的除了尚未定局的百采改革,还有什么?
“就给国展吧。”改革既是要流血牺牲,那就从他开始吧,“也不能样样好都让我一个人占了,总会有辜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