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胆小娇滴之人,害怕血腥,害怕杀人,她只是畏惧死亡的力量,能让前一刻还生龙活虎的人说没就没了,这远比那些听在耳里,写在书上的血腥要震撼太多。
素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喜怒哀乐都被放在众人心尖尖上照顾着,甚至被惯出了些许任性妄为的景澈,鲜少体会到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第一次是阿娘死的时候,第二次便是方才。
感同身受,所以心生怜惜。百里风间也曾眼睁睁目睹那么多条活生生的性命在面前死去,他有神剑,有一身绝世武艺,却一样无能为力,更不遑说阿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童。虽早存有心思想让他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徒弟看看乱世血腥是如何逼人,却也没有想过这个教训想到会来得如此惨烈。
“阿澈啊,没事了,”哄人的温语仿佛含了盎然的醉意,他安抚地抱起景澈,准备起身离开,“师父这就带你回家。”
“剑……剑圣……”极其吃力的一声低呼,一只颤抖的血手挣扎着绞住百里风间的衣裾。
百里风间微有吃惊地回头看。方才太过着急顾着小徒弟,先入为主地以为七影已经死了,也未多加探看。竟没想到胸前贯穿着一个巨大血洞的七影,还能撑到现在。当真不愧为南方臻弋复国党的铁血首领。
心里一股由衷敬佩,百里风间俯身探了探他的气息,气若游丝但幸好他在受到这一击时临时护住心脉,伤得虽重却也还有救。他唤来龙渊白剑驮起七影,三人一剑沉默地顺着密道往前走。
走到一半,百里风间本想问问那道突然炸开的银光是怎么回事,却垂眸看到小徒弟依然一副直勾勾而无神的目光,心想还是作罢,等到她缓过神来再说吧。
倒是七影先有了知觉,有气无力道:“剑圣……萧烬他……”
“他如何?”听到萧烬,百里风间倒是打起了精神。萧烬是这三十年来有名的帝国将军,手段毒辣,计谋诡异,几乎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一个帝国神话。
今日是他与萧烬第一次照面,最后对峙的时候他说是一痕沙,实际上含了七分功力在里头,威力相比五痕沙,没想到萧烬能接下,倒真是个不能小觑的角色。
“跑了……”
欲再问,七影又沉沉昏迷了过去。
跑了?微绞起眉头。银光出现之前临沧军占得必定是上风,而以萧烬如此好大喜功穷追不舍的性格,纵然银光爆炸开来扭转了战势又怎会跑了呢?
一路沉寂无阻地走出地道,出口便是岐冶皇陵所在山脉入口。
夕阳将坠,昏沉的苍穹下影子倾斜得厉害。
血腥都弃之于身后密道黑暗之中,可是踏出这里以后呢?能捧住的最后一丝日光,不过是昭示着要迎接下一个黑暗而已。
正如百年苦苦挣扎的臻弋帝国。
只稍稍停顿,抬眼与夕阳凝视,便脚步不停地掠入重山之中的望川地宫。
望川地宫本是臻弋第五代皇帝曜合帝一个妃嫔的陪葬陵,因生前犯了什么罪而不得葬入皇陵。这众妃嫔大多葬在宫外乱葬岗,而曜合帝赐了荣耀将她的陵设在岐冶皇陵入口,这似一种受帝王宠爱荣耀,却更像是一种耻辱,堂堂妃嫔不得入皇陵,却成了千年的守陵人。
此等奇事在野史中流传颇广,而正史之中并没有记载当时曜合帝端的是什么心态,只草草记录了一句“三月初七忽降大雪,月妃殁,帝王伫立凝神半晌,只道:‘葬于皇陵口’。”当时的年代已经距今将近千年,史书一笔带过地写道那月妃姓苏。
因着这个陵墓不在皇陵结界内,又地处隐秘,最重要的是临沧人不知为何素来忌讳岐冶皇陵,此处守卫甚少,于是成了南方臻弋复**的大本营。借着陵墓地宫原本就有的机关和墓室,整个望川地宫已经在百年内被改造得面目全非。但是为了复国大业,不得不扰前人长眠,而且这么多年望川地宫也是颇为安全,未受怨灵幽魂侵扰。
百里风间趁着日落之前进入地宫。常驻在地宫中的臻弋人不是很多,警惕地见到生人前来都纷纷戒备,却认清了来者竟是百里剑圣抱着一个少女,龙源白剑驮着昏迷不醒的七影,皆是大为震惊,手忙脚乱将七影安置好,巴巴等待着剑圣有啥指示,却只听他淡淡一句:“给我一个安静的房间。”
众人才将注意力转移到剑圣手中抱的少女身上。
“我徒弟。”打消了众人眼里暧昧不清的神情。
他将景澈安置到一个墓室改在的小隔间里,燃了一支安神香。
景澈本是紧绷着神经的状态,又惊又悲,突然此刻松弛下来,加上安神香的效果,不出片刻便睡了过去。
然而睡着了,却依然死死抱着百里风间的酒葫芦不肯放。他抽不出来,又怕扰了她,便就此作罢。
百里风间揉了揉头发,面色依然端着慵懒的从容,然而眼神里竟然有些茫然,顿了顿才在她床榻边坐下。想想这么几十年,一空下来便提着葫芦喝酒,此刻酒葫芦不在手了,他突然有些空落落的感觉。
像是伪装的面具被别人拿走了,他不得不露出真面目示人。
又望了一眼沉睡的景澈。浓密的睫毛已经被泪花沾湿,眼角那颗泪痣引人生怜。这个小徒弟呵,只有睡着的时候才最不让人操心。让她睡吧。
百里风间还是起身出了屋去了七影的房里。七影果真是铮铮铁汉,几副创伤药下来,虽还不能动弹,但已经恢复了意志。
失血过度的他惨白着脸,见到百里风间,第一句话便是:“剑圣,阿澈手上戴的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