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亲们扎帐的地方宽阔平坦,但四面环山。往东就是来时的山路,往北是圣驾扎帐之处,往西不远则是郢山行宫。行宫在山脉之间,走在山下所见便是群峦起伏之中依稀露出的几座檐角楼阁,皇室威仪与大好河山浑然天成地融为一体,蛰伏在夜色之下,颇为慑人。谢迟便带着叶蝉往那边去了,青釉和刘双领远远地跟着,陈进带着两个小宦官随的更远两丈。小宦官牵着匹马,马背上驮着食材炊具,包括一只四四方方的小烤炉。叶蝉的胎像很稳,不过山涧毕竟难免崎岖,谢迟就一直扶着她。这样一来,她难免不太自由,但知他是好心,心情便也不错,一路呼吸着山林草木的清新,直逛到一处瀑布边才停。谢迟四处看看:“这地方好,先吃东西吧。”叶蝉明快地应了声好,谢迟回身招了招手,刘双领和青釉立刻赶了过来,在地上铺好垫子,方便他们坐。陈进和后头的小宦官也加快了脚步,在离他们尺远的地方摆开了炉子,准备烧烤。他们都是今天才到了郢山,还没正经打过猎,几样食材都是找附近的猎户买的,基本全挑的叶蝉能吃的东西。不过多时,一碟穿在铁签子上的野猪肉就端了上来。陈进干活细,把野猪肉全切成了薄薄的圆片,再均匀地正反面叠几叠插到签子上,每一片都插成了个蝴蝶的形。味道上分为两种,一种是只洒了些细盐的,可以尽品出野味独有的鲜美;另一种刷了他自己精心调制的酱,做成了酸甜口儿,也很好吃。谢迟爱吃只有盐的那种,但叶蝉爱吃酸甜的。一支小签上不过三片肉,她吃完之后咂嘴说:“再烤焦一点就好了。”猪肉烤出焦香味最好吃了!尤其是稍微带点肥的部分,烤焦之后的那股香味大老远就能闻见,如果饿了的时候闻到,那简直就是人间至味!谢迟抱歉地摸摸她的额头:“赵大夫说要慎吃烤焦的吃东西。”叶蝉刚哦了声,他却又转过头,遥遥的吩咐陈进,“给她烤一串焦一点的来。”陈进得了令,立刻着手照办。谢迟朝叶蝉一笑:“给你解解馋。”他知道她爱吃,前三个月忌口比较多,她倒没抱怨过,不过心里肯定难过死了。但通过那一阵子,他也逐渐摸出了分寸,发现府里的大夫赵景是个办事说话很严谨的人。比如这回出来之前,他问赵景她能不能吃烧烤,赵景说到烤焦的东西时,说的是“要慎吃”,但提到夹生,就是“绝不能吃”了。这二者显然有分别,“要慎吃”的这部分,叶蝉稍微吃几口也不打紧。谢迟心里掂量着,一串签子上只有三片不厚的肉,叶蝉要是吃了还馋,就再给她烤一串。最多不要超过三串就好了,她还想吃,他就劝劝她。结果第一串端上来,她就只吃了两片,然后便横着签子把最后一片送到了他嘴边。谢迟微愣,叶蝉说:“我解馋了,不吃了,听大夫的。”谢迟一哂,便就着她的手把最后一片吃了。数步之外,正随处散步的太子妃目光无意中一划,猛地就僵在了那里。“殿下?”她身边的宫女赶忙也收住脚,循着她的视线看看,即要让后头的宦官去清道。崔氏抬手拦住了她:“不是宗亲就是重臣,别搅扰人家。”她一壁说着,一壁情不自禁地继续盯着那边看了起来,转而认出来那是勤敏侯谢迟,那坐在他身边的,应该就是他的侯夫人叶氏了。真好啊……崔氏眼看着勤敏侯就着夫人的手吃了片肉之后,又拿筷子喂了夫人一口什么别的吃的,侯夫人一下就笑了起来,隔着这么段距离都能感觉到那种愉快。这种日子,她一天都没过过。她也无法想象自己与太子这样相处,那个人的一举一动都令她恶心。有些事,总归是要真心相待的人来做,才会让人感觉赏心悦目。也无怪元显元晋都比元晰要更轻松。小孩子的世界只有那么大点儿,父母相处得这样好,他们就没什么可怕的了。唉。崔氏无声地叹了口气:“我们回去吧,别扰他们。明天勤敏侯多半要上山打猎,到时把元晋接来陪元晰玩一玩。”她说罢便不由分说地往回折去,走出了好几步,才又道:“勤敏侯府人有着孕。山里夜风凉,迟些时候从我新做来御寒的衣服里挑两件颜色鲜亮的给她送去。她还年轻……”她还年轻。崔氏的话一下子噎住了。勤敏侯夫人是年轻,可她自己也刚二十出头,并没有大她太多。可是,那些鲜亮的衣服她虽然还喜欢,却已经很久不穿了。每每做来新的,她都只是放着看看,一旦穿上便会有一股说不出的不合适,好像她和那些衣服八字不合。思来想去,大约是她眉目间的愁绪太重了。那些色泽鲜亮的衣衫那么亮丽,自然与她不合。崔氏于是一路都没有再说话,直到回到帐中,见到安睡的元晰,她心情才稍好了些。另一边,谢迟和叶蝉回到营地时,天色已全黑了。谢迟想到明天还要上山打猎便想早些睡,结果刚躺下,元晋就哭唧唧地进了帐篷。他一把扑到谢迟胸口,抱怨他们出去玩不带他!“……小人精。”谢迟无奈地把他抱上来,跟他解释说娘怀着孩子很辛苦,所以才独自带娘出去走了走。元晋接受了这个解释,但是并不想回去睡觉!这个年龄的小男孩,精力已逐渐旺盛,兴奋的时候时常顾不上自己累不累。元晋现下就是这个样子,东张西望觉得哪儿都好玩,唯独睡觉不好玩。叶蝉侧支着额头,怎么看他小小一个趴在谢迟身上的模样都觉得太可爱了,由着他冲着谢迟话唠了一会儿,伸手拍了拍他的小屁股:“你还记不记得东宫的哥哥?刚才有人来传了话,说让你明天去跟他玩哦,你现在不去睡,明天就要没精神啦!”“东宫哥哥……”他现在还不大记事,皱着小眉头仔细想了想,才隐约想起这么个人来。然后他就迅速从谢迟身上滑了下去,下床就往外跑:“我去睡觉!!!”“噗……”谢迟笑出声,跟叶蝉笑说,“慢慢长大了真好玩儿。”叶蝉不禁看向自己的肚子,轻轻抚了抚:“这儿还有一个呢。过几年元显元晋七八岁,这个五六岁,肯定特别闹!”她原本觉得生个儿子或者女儿都好,但一想到这个,就希望肚子里的是个女儿了。女孩子乖巧听话啊,三个男孩一起闹起来不得把房顶拆了?谢迟也摸摸她的肚子,跟她说:“没事,若是太闹,我帮你带。”“……你哪有空。”叶蝉下意识地一瞪,他噙着笑亲过来,“没空也得管孩子啊。我算好了,这个生下来的时候,元显元晋都差不多刚好三岁。我在前宅腾个院子给他们住,让他们兄弟亲近一些,也省得你太累。”“?!”叶蝉被他吓着了,“你……认真的?!”他真打算亲自带孩子?还一口气带俩?!谢迟眯眼凝视了一会儿她的神色,猛地伸手拍她额头:“怎么地!你不信任我啊!”“我没……”叶蝉抬手揉头。她也没说什么呀!翌日一早,谢逢果然如约在起床时就差了宦官过来叫谢迟,谢迟便收拾起行装来,打算即刻上山。忠王是叮嘱他不要赢,但这个不要赢的概念是别拔得头筹便好,他也不想输得太惨。垫底什么的,就太丢人了。谢迟于是拿了把普通的弓,但骑了皇帝昨天刚赏的马。他离开帐篷时天色还暗着,几颗星星在头顶上闪动。谢迟凭借记忆中的位置先寻到了那座山,又低下头仔细在山脚下看,看到那支被预先插在这里的竹筹,就驭着马沿路往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