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输阙却在心中幽幽一叹。
招念铃之所以摇不响,并不是因为那个男人去投胎了,而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死!记忆神秘莫测,公输阙至今不能洞悉玄机,只知道,只有在人死去之后,有关于他的记忆才能在他人脑海中被提取出。人死灯灭,所作所为盖棺论定,再无更改干扰的可能,唯有如此,他人记忆里,他留下的那些痕迹才无法被更改,才能被顺利提取出来。如果他还活着,一切尚有转机,能提取记忆的招念铃无力更改未来,自然招不出他的念。
负心的男人用谎言囚住了一个女子的一生,偏偏这谎言还是不能被戳破的。谎言背后的残忍,于性情刚烈的苗女而言,不如不说。守着誓言独听月吟,已是她最美丽的结局。
公输阙淡淡一笑,腰间的竹筒里,又多了一滴痴情不悔的泪。
(二)
影儿怕冷,往往还没到冬天就穿上了一身白袄,像只小白鹿,公输阙特意在温暖的紫竹林里建了一处庭院。
庭院的名字很有趣,叫“有间庭”。
话说有一日,影儿突然心血来潮地搬来了几大本厚厚的书,兴致勃勃地说要为庭院取个名字。
公输阙躺在摇椅上,哈欠连天,听影儿报着从书里东拼西凑出来的,各种各样奇怪的名字,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打了个盹醒来时,就听到影儿兴高采烈的声音郑重道:“现在,经过重重筛选,终于只剩下了五个名字,师父你听,‘竹雅轩’‘招念居’……”
公输阙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何必那么麻烦?不就是竹林深处有间庭嘛,便叫‘有间庭’好了。”
“有间庭,有间庭……”影儿歪着脑袋还在念叨着,公输阙已经翻了个身,嘟囔着:“我亦有庭深竹里,也思归去听秋声。”便又沉沉睡去了。
“有间庭”里有个浅浅的池塘,一个月前,影儿便是在塘边被一只五彩斑斓的山猫抓伤了。
公输阙闻声出来时,就见影儿站在庭中,笑嘻嘻地嚷着:
“好嚣张的猫儿,一点儿也不讲道理,不过是上前摸了你一下……哎,你去哪儿呀……”
一道黑影迅速穿梭消失在林间,公输阙耳朵灵动,鼻尖细嗅,发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叹。
他拉过兀自叫嚷的影儿,一边上药一边道:“人家好端端地在那里休息,你偏要上去招惹,活该被抓。”
影儿疼得龇牙咧嘴:“师父你轻点儿,太不爱护幼小了……”
见她还要喋喋不休地抱怨下去,头上又是一敲,“好了,快去收拾一下吧,我们又有生意要做了。正好看看你最近吃得这么多,有没有胖得像只肥猫。”
公输阙的眼睛平日里与一般盲人无二,在招念过程中却能恢复清明,看得一清二楚。
“才没呢,”影儿做了个鬼脸跑开,“我不知多可爱呢,才不像师父这只笑面狐狸,最坏了……”
公输阙坐在原地,摇了摇头,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露出了影儿口中的“狐狸笑”。
(三)
影儿又在池塘边遇见了那只山猫。
天气转凉,她已穿上了一件雪白的单袄,蹲在池边看了会儿鱼,一起身便看见那个人直直走来。
一身五彩斑斓的衣裳,少年的模样,剑眉星目,头上还竖着两只山猫耳朵。
“你果然一点儿也不记得我了。”山猫少年停在她面前,见她好奇地睁大眼打量着,眉眼间露出一抹失望之色。
影儿眨了眨眼睛,仰着脸拍手笑道:“谁说我不记得你了?你就是上回抓伤我的那只猫儿,嚣张得不得了,没想到你竟然这么高。”说着她笑嘻嘻地伸出手想去比画。
山猫少年轻巧地退开,一脸的焦急与激动:“你当真忘了吗?我是……”
“影儿,在和谁说话呢?”
山猫少年低声恨骂了一句,身形一变,进了林间。
公输阙从屋里出来,就听到影儿嘟囔:“咦,你怎么跑了……”
公输阙不动声色地听着,心中却是一声轻叹,苍山的璎珞花要开了吧?难怪……
因为上次六尾灵狐的事情,影儿决定再不要和骗子师父说话了,信誓旦旦的保证却还没到一天就被打破了。
公输阙做了她最爱吃的银耳雪莲羹,还给她买了双新鞋,雪白雪白的面,毛茸茸的,可爱极了。
她一边吃得欢快,一边严肃道:“我不是被好吃的和新鞋子收买才决定和师父说话的……”
公输阙轻敲了她额头一下:“知道啦,那么多话。”又摸了摸她身上的单袄,笑得一脸无奈。
“才这个时节便穿得这样多,我真怕带你出去会有人指着我的鼻子责问我:‘公输阙,你是要热死你的徒弟吗?’”
影儿吃得心满意足,抬头傻乎乎地笑了一下:“我怕冷嘛。”说完又“埋头苦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