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人有孕了?”王悦宁惊讶地站了起来,衣摆一下子将桌面上一只青花茶盏掀翻了,旁边玉璧玉簪忙上前来收拾干净,重新奉上茶水。
摆摆手让两个丫头退下,玉簪玉璧两人对视一眼,颇有默契地一言不发便退了出去,将门合上。
“二姑娘最近是越发地脾气大了!”玉璧皱着一双柳眉,扭头瞥了一眼那扇紧阖的房门,转过脸来,看着低着头的玉簪,叹了口气:“只可惜了你,白白受了那么多苦头!”
想当初和玉簪玉钿玉珠,四个人一同在二姑娘身边侍奉,可如今,玉珠嫁了人,玉簪因为二姑娘的算计成了大爷的姨娘,玉钿又是心思不正落得凄惨下场,而自己……也不知终身落在何处;玉璧拍了拍玉簪的肩膀,一时间升起一股悲凉之感。
闻言,玉簪心头一酸,眼泪扑簌扑簌地落了下来。她才十四岁,正是该被家人娇宠的时候,可因为姐姐的事情,不仅仅失了自己原本的名字,更要在王悦宁身边一步不敢有差错地伺候着,实在是心力俱疲。
“玉璧姐姐,咱们还得把二姑娘交代下来的新鞋子做做呢!”玉簪背过身去擦了眼泪,勉强地笑道:“走吧!”
当时银月姨娘的事情发生,王老太太便罚王悦宁禁足两个月;后来又出了玉钿自荐枕席,王老太太并没有查出其中与王悦宁有什么关联。所以,两个月期满,她也就稳当地解了禁足,每日里专注于讨母亲欢心。
玉钿这桩事情的发展也出乎王悦宁自己的意料。她原意是想着挑拨玉钿,从银月之前和其表哥口头上婚约一事来入手,可哪里想到玉钿被妒火冲了脑子,还大胆地偷了王悦宁的草药?不过既然母亲没说什么,那就证明了此事与自己无关,王悦宁自然不会去多说什么,至多——不过是暗地里惋惜一下,玉钿那样相貌,居然嫁给了一个下等的猪倌儿,可见命数难测了。
“母亲这是在做什么呢?”王悦宁人未至笑先闻,旁边两个打帘的丫头年岁尚小,因此颇有些吃力地将帘子撩起来。入了秋,按规矩,门帘已经换成厚重些的云檀锦,出来进去间,金色丝线耀熠着,格外好看。
一转进内室,瞧见姐姐王悦安坐在王老太太左边下手第一位,王悦宁微微有些闪神,旋即抿着嘴便上前凑近王老太太,黏糊着晃着她的胳膊:“母亲和姐姐说什么悄悄话呢?怎么都不等女儿过来?我可不依啊!”
饶是被她这一通撒娇弄得心花怒放,王老太太仍旧假意板着脸训导着:“哪里有这么闹的?!我和你姐姐能有什么悄悄话瞒着你?还不快些坐下来,规规矩矩的才讨人喜欢!”
王悦宁丝毫不以为意,直接就在王老太太身旁坐下,亲亲热热地贴在一起。瞥了一眼下面,如愿瞧见王悦安神色黯了黯,她笑道:“方才听人说,二嫂子可是有孕了?那我要多一个小侄女啦!”
“什么小侄女儿?是侄儿才对!”王老太太摇摇头,瞧着女儿在自己肩膀上蹭蹭,心底一软,面上的冷淡全没了。怜爱地抚摸着王悦宁的脸颊,她又将目光投向底下的王悦安:“你呀,和你姐姐学学,这么大的人了,日后嫁到婆家,若是还这般说话不留神,岂不是要惹恼别人么?”
就是生侄女儿才好呢!王悦宁心中恶意地想着,脑筋一转,言笑晏晏道:“母亲,母亲,女儿知错就是了!我这不是想着,二嫂子生得精致袅弱,仙女一般的人物,若是诞下小侄女,岂不是又一个小仙女么?”面上带出一丝担忧之色,声音低了几度,诺诺地叹了口气,继续道:“哎!只是嫂嫂身子骨娇弱,也不知道要吃多大苦头呢!还要打理家事,身边又没人为她分忧——”
被她这么一提,王老太太这才想起来,儿子儿媳此番上京,身边统共二十个人不到,加上之前在京里的人手,也不够用啊!何况——媳妇怀孕了,那自家儿子谁来伺候?儿媳虽说不大能容人,可是自己这个做母亲的总得为儿子考虑吧!
她沉浸到自己的思绪中去了。
王悦安一听着王悦宁的话,便心道不好。她深知这个妹妹对二嫂子的妒恨由来已久,必定会想方设法地给二嫂子添堵;果其不然,注意到王老太太听了王悦宁的话后面露沉思,王悦安心头凉了半截。
母亲,可千万别听信妹妹的啊!
王老太太想来想去,也没找到合适的人选,自己身边几个大丫鬟都是端庄灵慧,善解人意的,可是自己也离不开她们呀!那些低等的丫鬟们配不上做姨娘的资格,可余下的瞅瞅,竟是没个能拿出手的了!
叹了口气,王老太太也是雷厉风行地脾气,与王悦安王悦宁姐妹俩说了几句话,打发她们回去后,便让福儿将陆嬷嬷找来。
听了王老太太的叙述,陆嬷嬷眉头一皱,不由得暗骂王悦宁心思忒坏了,竟然连离得那么远的嫂子都算计起来。她对史清婉的印象却是不错的,大家出身的千金,长得好礼仪周全,如今又加上一条,好生养。陆嬷嬷是决计不赞成王老太太送什么娇俏丫鬟去京城的,算起来,二爷与二奶奶这才走了多久?堪堪才两个多月,这二奶奶便有了身子,想必小夫妻俩正是黏糊亲热的时候;王老太太要是赶着这档口送人横插一脚,怕不止是二奶奶会心生怨怼,便是二爷也不见得会有心思享受齐人之福吧!
毕竟,二爷与大爷可不是一类人——
不过,这话还得徐徐周转着说,否则,老太太恐怕会不乐意呢。
陆嬷嬷这般思虑着,斟酌了一下用词口气:“老太太一片慈母心肠,着实是出自好意。可您想想,二爷上京,是去挣前程的;之所以要带着二奶奶一块儿,也是为了夫妻和合,有个好名声!要我说呀,这丫鬟送了,倒不是好事儿!千里迢迢从老家送个房里伺候的人过去,知道的说老太太您挂心儿子,怜惜媳妇儿辛苦,可这不知道的,就得给二爷按上个贪花好色的名声啦!”
这一番话是有条有理,王老太太虽说是个不识字的内宅妇人,可还记得,先头王老太爷还年轻的时候,便因为宠爱姨娘闹得家里乱糟糟的,结果被言官弹劾,王老太爷也被罚了俸银。就是那一次之后,王老太爷不敢再继续偏心太过,王老太太在后院才算是真正地掌了大权。
“你说的倒也不错——”王老太太颇有些失落,突然又想起什么来:“这丫头不送也就是了,可他们夫妻俩在京城,用的人也得送些去吧!当初走的时候就只带了那么几个,哪里够使唤呢?!”
陆嬷嬷哭笑不得地看着王老太太精神振奋起来,不由长叹一声:“我的老太太哎!人手不够,不成二爷二奶奶不会在京里买人么?你贸贸然地给他们送人手,若是到那儿没事情干,这又是您一片心意,二爷是把人拿起来供着呢还是怎样?”
王老太太寻摸了半晌,这才不情不愿地点点头:“都在理——那、就算了吧!却是白白辜负了宁儿一片好心!”
好心?陆嬷嬷心下微嗤,也只有老太太您呀,会被二姑娘的话给绕住,听听那话说得,简直就差没明晃晃地表示自己希望给嫂子添堵的意愿了。
怏怏了好几天,王老太太又接到京城那边来的书信,这才恢复过来。听汇儿念了信纸上内容,她不由得惊呼一声:“宫里伺候的老嬷嬷?这可了不得!”继续听汇儿念下去,完毕后,她出神地看着桌面上的信纸,叹了口气,对着坐在下面的陆嬷嬷笑道:“果然你的话不错呢!老二也是这样说的,我这个做娘的总不能扯儿子的后腿吧!罢了!让汇儿多多带些补品之类的东西上京也就是了,只盼老二媳妇能给我剩下个白白胖胖的大孙子才好!”
自己的算计落了空,这是王悦宁没想到的。得知是陆嬷嬷在王老太太面前说了话,她不禁暗自咬牙切齿,这个可恨的老货!专和自己作对!
眼瞅着王老太太为了尚未出世的孙儿,急急忙忙地将各色物品打包了好往京城送,王悦宁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汇儿带着一船的东西离去。
老宅中又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当然,暗地里水云、银月两个人如何联手起来对付王何氏,王子胜夹如何在妻妾之间左右为难……这些隐藏在平静外衣下的汹涌波涛,总有一日会被掀翻开来。
夜色已深。
又是半天看着妹妹与母亲和乐相得,王悦安胡思乱想着,一直未能安眠,索性便披了衣裳起身,坐到了妆镜台前。
打开下面抽屉,看着兄嫂临走前留下的檀木匣子,这么多天下来,即便心中还是有些不安,然而王悦宁却对未来有了丝丝的憧憬向往。这门与妹妹调换过来的亲事,皇商薛家……
听说自己的未来夫婿母亲早逝,唯有老父在上,那应该不至于有像母亲和大嫂之间这种冲突发生吧——如此一来,倒也不算坏事情,至少,按着嬷嬷讲的那样,自己一过去便能行使当家主母的权利。
满怀感激地打开盒盖,里面大大小小的珠宝首饰,拿出来无一不是价值非凡,王悦安再次感念兄嫂的心意。她本来就是多看少说的脾气,经过嬷嬷的一系列婚前指导,从婚前该准备什么敬茶礼,到成亲之时要注意做些什么预备,到日后持家过日子……她现下里越来越清楚,因此也更加懂得了兄嫂的用心。嫁妆是女子在夫家立身的根本,王家虽说素有“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请来金陵王”的说法,可是上有两位兄长,底下妹妹与自己差不了几岁,又能有多少嫁妆到自己手上呢?母亲偏爱的一贯都是妹妹……
忽然,她眉尖微蹙,只觉得指腹下那块安着小锁的地方有些异样,按理说这种托底不包边的檀木盒子都是平平齐齐的,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一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