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大户家五进大宅第一进外账房旁边的一间摆放了黄铜大火盆的屋子中,马牙婆领着赵梅儿在秦府小厮的带领下走了进去,那小厮随即说请两人稍等,他马上就去向管家秦安传话说她们来了。
小厮一出去,马牙婆便在屋子里头右边靠墙的一张铺了锦垫的圈椅上坐了,又交待了赵梅儿几句话,不外是让她别紧张,人家问啥答啥,不要乱说话等语。赵梅儿点头答应了。在屋子里静静等待时,她忍不住悄悄四面打量这屋子,脚下是铺着大块青砖的地面,四壁的墙壁粉刷得雪白,中间墙上挂着一副财神的画像,两边是一副对子。对子上的字儿认识她,她却不认识那些字儿。
从小到大,因为家贫,赵家两姐妹上不起女学,自然是不认识字儿。赵二郎两口子还是请自己的侄儿赵旺写了两姐妹的名字,教给她们认识,然后两姐妹没事儿时拿树枝在院子里的泥地上写来画去,总算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
因此赵梅儿除了会认会写自己的名字外,别的字儿她都不认识。
在那副对子下头是一张条案,案上供着一对儿梅瓶,瓶子里应景地插着两枝开放得正盛的红梅花。屋子里靠墙两边各摆着四把铺了弹墨锦垫的黑漆圈椅。椅子前头有同样的光可鉴人的黑漆面儿的矮几。在屋子中间摆着一个极大的黄铜火盆儿,透过透雕缠枝牡丹纹的盖子,可见里头的木炭燃得十分旺,红彤彤地不断散发出光和热来,令屋子里头暖洋洋的,让身在其中的人如同在暮春天气中一样十分舒服。
赵梅儿在屋子里站了一会儿,身上就暖和起来了,只不过脚上仍然是冻得难受,因为马牙婆舍不得花钱雇车,所以两个人是从城东步行走到城南的秦大户府上的。马牙婆穿了一双能走雪地的小羊皮靴子,倒是不担心鞋会湿,可赵梅儿穿着的却是一双半旧棉鞋,踩着路上的雪一路行来鞋底全都湿透了,此刻从棉鞋的鞋底漫出一滩水来,等她稍稍挪动一步,便在青砖地上留下了两个湿湿的鞋印儿。
虽然马牙婆叮嘱赵梅儿不要紧张,但她平时甚少出门儿,更别说头一回到这种大户人家来。刚才她被马牙婆领着到这秦大户府上时,从秦府所在的吴县十分繁华的显德街前过,猛地见到如此大一座宅院几乎占了半条街时,还是十分震惊。及至进了秦府,见府里头偶尔经过身边的那些丫鬟婆子和小厮全都穿着簇新的杭绸面儿的袄子时,终于有些信了马牙婆所说这秦府里头的奴仆们比得上外头小户人家的儿女们所过的日子,至少在这穿衣上头是超过了外头普通百姓人家的孩子们的。
其实赵梅儿哪里知道,这秦大户本身开纺织作坊和出售丝绸锦缎,每年稍微次一些的缎子仓库里不知道堆了多少,府里头百十号奴仆四季衣裳拿这些残次品来缝制管够还用不完,他乐得拿出来博一个优待下人的好名声又何乐而不为。
就在赵梅儿有些紧张地胡思乱想时,屋子的棉帘子被从外头掀开,一个身穿团花玄色丝绸棉袍,头戴一顶灰色貂鼠皮帽,中等身材,蓄着两撇八字胡子,面色蜡黄,神态倨傲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跟在他身后进来的正是刚才领着马牙婆和赵梅儿进来,然后去传话的那个小厮。
马牙婆一见到这位神情倨傲的中年男子进来,立刻从坐着的圈椅上站了起来,脸上堆满笑,极为恭敬地喊了声,“秦管家,我把府里要找的丫鬟给带来了……”
原来这被马牙婆喊管家的中年男子就是秦府的二管家秦安,是秦大户的远房亲戚之子,专门管一些府中不太要紧的杂务。
秦安点了点头,还算满意这马牙婆没有喊自己秦二管家,他最讨厌别人在管家前头加一个“二”字,当然这二不是傻的意思,而是表达的一种次序。秦府还有位大管家,稳压秦安一头许多年,实在是秦安郁闷的源头,说起这个,话就多了,暂且不表。
这里随着马牙婆话音落下,秦安便转眼去扫了眼站在屋子中间低着头,垂手低首而立的赵梅儿。虽然因为赵梅儿低着头看不清这女子的容貌,但从这女孩儿乌鸦鸦的发,侧脸细腻雪白的肤色,以及苗条的身段儿看,还是初步满足了秦府挑人的要求。
待到秦安到屋子里左手边儿第一张的圈椅上坐下,吩咐跟进来的小厮去叫人捧了茶来,他接了茶碗,低头喝茶时,头也不抬地对马牙婆说:“马牙婆,你且说一说这女子吧。”
马牙婆知道这是让她介绍赵梅儿的姓氏年纪等,便把自己知道的事捡好的对秦安说了一遍,末了又夸了赵梅儿几句。
秦安听完,便将喝了一半的茶碗放下,看向屋子里头低着头的赵梅儿道:“你抬起头来我瞧一瞧。”
赵梅儿便既羞且怯地微微抬起了头,但依然是垂着眼眸不敢看秦安。可是即便这样,秦安还是看清楚了她的容貌,如晨曦中初开的粉色月季花一般娇媚的女子,又如六月荷塘中那初初绽放的荷花般清爽而靓丽。低眉顺眼的,显见是个性子好的,让人一见立即生了亲近之心。
“真是个妙人儿。”秦安不禁在心里暗自感叹。也难为这马牙婆,竟寻了这么个出色的女孩儿来,秦安在秦府里头这许多年来也看过不少进府里头服侍的奴婢,这赵梅儿算是他看过的拔尖儿的女子了。他还见过两个拔尖儿的,一个如今是秦老爷的妾室周氏,一个是前段儿日子惹怒了大小姐被打了板子几乎丧命抬出去的那位叫侍春的丫鬟。
马牙婆见秦安看了看赵梅儿后眼中有赞许之色,便不失时机地笑着问:“秦管家,您看这赵家大姐儿如何?”
“不错。”秦安嘴里头轻轻说出两个字。随即招呼马牙婆坐下,又让屋子里头跟在身边伺候的小厮去捧了碗茶来让她喝着,再叫一个小厮去二门上传话,让大小姐院子里的管事婆子蒋妈妈出来看一看。
不一会儿,便有一位精干的容长脸面儿,梳着圆髻,上插两根簪花银簪,身穿秋香色缎面袄子的年逾四十,看起来十分精干利索的妇人领着着两个小丫鬟走了进来。这妇人一进来,不仅是马牙婆,连秦安都站了起来跟她笑着打招呼。
“蒋妈妈,你来瞧一瞧,这是我让马牙婆找来的女孩儿,顶侍春的缺,你看可要得?”秦安一面笑着说话,一面将赵梅儿指给蒋妈妈看。
蒋妈妈闻言便将手里头抱着的紫铜手炉交到身边儿的一位小丫鬟手里头,径直走到赵梅儿跟前,先叫她抬起头来仔细看了看她容貌,又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了她一番,最后才开口问秦安,“这女孩儿是个什么情况?”
秦安一听就知道蒋妈妈相看上了,便把从马牙婆那里听来的关于赵梅儿的情况都说了一遍。
“哦,有一手好绣技?”听到秦安说赵莲儿手巧绣技出色时,蒋妈妈便又重新看向赵梅儿,“把手伸出来给我瞧一瞧。”
赵梅儿被这进屋来后站在自己跟前的蒋妈妈打量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口,说实话,她虽然有些局促和忐忑,但还是希望被挑上,不然家里头真是陷入绝境了,空手而回的话,娘亲和妹妹该怎么办?
慢慢伸出自己的一双手到蒋妈妈跟前,蒋妈妈瞧了瞧,纤长秀气,便点了点头,淡淡道:“果然……”
随即又问了赵梅儿几句她会做些什么绣活,又会什么针法等。赵梅儿一一低声答了,蒋妈妈听她说话声音清越,吐字清楚,便又满意了几分。最后蒋妈妈问:“你可是自愿进咱们府里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