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小阁楼给斯好用了,你跟外婆睡房里,我睡沙发。”
西美一怔“那南南回来睡哪?”
“她嫌便这边冷,都去五原路睡,那边有空调。”
西美皱起眉“不像话,那是你舅舅买的房子,将来给景生结婚用的,她怎么这么自说自话!”
斯江停下手直起腰,想了想还是没说,只笑了笑“舅舅巴不得我们都搬去住呢,不过外婆不肯搬。”
外头楼梯间又响了起来。
斯江赶紧去开门,景生提着一个电暖汀和两个热水袋进来,利索地翻出一个接线板。
暖汀的电热丝红彤彤一片亮了起来。西美探手试了试,才后知后觉地嗫嚅了一句“哦,格能蛮好,这个天睡在客堂间是太冷了。”
斯江往被窝筒里塞好热水袋,抬头看了西美一眼。
景生又搬来两张靠背椅,上面横了两个衣架,把斯江的制服展开搭在上面。
“要穿的袜子记得也烘一烘。”景生又去检查了一遍窗户,确认都关好了才笑着跟西美打了声招呼,下楼去了。
斯江钻进被窝里,看了看还杵在原地的母亲“你还不去睡觉?我关灯了。”
西美犹豫了一下“嗯,好,那你睡,以后不要加班加到这么晚,你们单位也太不像话了,工会有伐?没人发声音的?”
斯江睁开眼又闭上眼“睡了。”
西美一夜没睡好,做了好几个梦,一会儿是生好斯江怎么也不出奶,滚烫的毛巾敷得她额骨头乱跳,一会儿是在火车上生斯南以为会一尸两命,一会儿是斯南咬牙切齿地吼“你要敢生下来我就敢掐死他!”她还梦到了孙平,景生抱着他在前面跑,她在后面追,惊醒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外头静悄悄的。
沙发上只有叠好的两床被子,暖汀靠在墙边一点热气都没,客堂间里空荡荡的,吃饭台子上有几个空盘子空碗。
西美恍惚了好一会儿,她这是回来了,又好像没回来。这个家里只有她像个外人,顾南红走了九年,看上去却像没从来都离开过。到底是哪里不对了呢?
灶披间窗下的煤球炉子上炖着一小锅银耳枸杞红枣茶,三层蒸锅里的包子糍毛团和蔫了的油条和白煮蛋已经都冷了。
西美在灶披间里吃好早饭,顾阿婆和南红都还没回,她百无聊赖地上了阁楼,书桌上全是陈斯好的东西,书、考卷、文具、杂志、小人书和漫画书堆得乱七八糟,西美皱着眉一样样归类整理好,打开一只只抽屉检查,居然清出来一只发了霉的桔子。旁边两个书架上倒是清清爽爽,斯江大学里的书占了大半,几十本英文原版小说很扎眼,随便一本都要好几十块钱。西美叹了口气,突然看到一本《查泰莱夫人的情人》,眼皮一跳,她抽出来翻了翻,血朝脸上涌,再一本本书翻过去,并没更过分的。斯南的书不多,倒有装订整齐的一叠叠数理化卷子。西美把卷子放回去,叹了口气,是啊,复旦哪有这么好考,南南肯定也花了交关心思的,也亏得景生和斯江这么出力帮忙,到底是一家人。
理东西这个事情在西美这里,只要一开始,不理干净就难受。楼下传来动静。
“西美啊——”
“欸,吾勒阁楼里。”
“早饭吃了伐?”
“吃了。”
“她几岁的人了,你还有空问她有没有吃饭?真是的。”南红戏谑的声音传了上来。
西美侧耳听,却只有电视机里沪剧开始咿咿呀呀地唱,还有偶尔拖鞋踢踢踏踏的声响。她摊开斯好的被子几下叠好,枕头边居然还有一本《倚天屠龙记》,怪不得,这幅样子他能学习好吗?
床下的纸箱倒是干干净净的,有两箱重得很,西美拖得气喘吁吁,打开一看,一箱子的磁带,还有一箱录像带,不知道是景生的还是斯江的,反正都是钱。又拉出来两个很轻的箱子,里面全是信啊贺卡什么的,还有一个铁皮盒子。
西美想起斯好小时候好像偷了斯江还是斯南的私房钱请弄堂里的小鬼头们吃生煎馄饨,不由得笑了起来。
顾阿婆和南红刚开始包荠菜馄饨,就见西美从阁楼上爬了下来。
“做撒啦侬?一副死人面孔,”南红瞟了西美一眼,“有人天生是读书的料,有人不是,斯好读书没斯南斯江灵光,也是你亲儿子,少说两句不会死。”
西美却一声不吭地捏着手里的马夹袋进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