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梨愧疚地感谢,请大家早点回家,天儿太冷了,注意安全。
老阿姨戏迷说,“王老师才要注意身体,我这回在第三排看清楚了,您最近又瘦了吧?我们这班戏迷的是从七九年开始认识你的,八二年您开始担主角儿起听了二十多年,除了希望王老师保持健康、顺利拿下二度梅,就是希望您个人感情生活幸福,早日组建自己的小家庭。”
对于老阿姨戏迷的朴素的越位热情,王梨只能笑,“借您吉言,我一定努力。”寒暄了会儿后王梨大方地送走戏迷,上了团里的汽车。
司机问王团要不你吃点东西,去省城咱们最快也要两小时呢。
王梨扯出笑,“今天不去省城了,麻烦你送我回家。”
“不麻烦不麻烦。给王团开车是我的荣幸,你师妹好些了吗?”司机发动汽车后问。
“哦,醒了,好些了。”王梨往车后靠了靠,再拉了拉衣服想让自己和世界隔离。
活招牌王梨有两天假期,她缩在家里一步未迈出,什么电话都不接。老搭档、爱在后台嗑瓜子的陈凤翔发觉不对劲,往常王梨表演大获成功后是乐意和同事聚餐的,这次打了几个电话她都没接。
而且那天演出结束后王梨看着就没精神。外人透不过戏妆看演员,可他们内行一瞟就知道,何况和王梨搭档了快十年的陈凤翔?
对这个比她大六岁的师姐,陈凤翔一直觉得她是个谜团。她唱戏庄重,排戏也庄重。可戏里人物的不羁飘逸不是她装的,像这个人骨头里刻上的。
据说王梨谈过数次恋爱,男朋友有人中俊杰,甚至还有有妇之夫。但她一次都没成,连人选都没带到同事面前露面。团里早年有人开王梨的感情玩笑,“实在不行,你穿着戏服下台娶个媳妇算了。”
王梨那时懒懒地说,“倒是个好法子。”扫一眼瓜子还卡在上下牙间、唱二肩旦的陈凤翔,“小陈乐意不?”
陈凤翔被那台下一眼扫得全身软了片刻,红着脸要强地扔下瓜子壳,“王姐,什么时候到民政局?你给个时间,我去订酒席。”这个玩笑拉近了她和王梨的关系。
除了陈凤翔,王梨在团里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好友,她和人总隔着层纱。对于谣言流言也从不澄清或者生气,她不说“清者自清”,只是淡淡一笑,戏里戏外的无限悲悯都在一笑中。
那个笑容背后,人间无数雨打风吹去就真的成了过眼云烟:王梨早年丧父,由母亲和两个姐姐拉扯大。家里因为成分不好,早年随着受惩罚的母亲半夜里去拉大车。
因为夜里害怕,陪在母亲身边的小姑娘雾气唱戏壮胆儿,路过柏州市东边的沐阳街时被越剧团的老艺术家郓芳菲听见,从此进了行家视野。可也被造-反派头头两巴掌扇得嘴巴流血、提前换牙。
平反后她家里母亲和姐姐都过得不错,基本都留在柏州大学教书,因为小妹爱唱戏,宠着她的家人才舍得送王梨去戏校。
王梨被称为柏州越剧团天赋最好的演员,小生功夫一流,花旦功夫能让其他人失了花色。但凡柏州有个越剧苗子,毫无例外都叫“小王梨”。多少年间,小王梨们进进出出,唯一的王梨依然屹立在秣西越剧的顶峰。
老柏州越剧人都知道王梨唯一的一个毛病:挑人。“她就瞧得上赵兰,赵兰一结婚转岗歇嗓子,王梨就傻了眼。”
更有人暧昧一笑,“王梨因为赵兰才看不上男人,她自个儿就顶得上。”
搭档了数年、快赶上赵兰配王梨的年岁了,陈凤翔才问大师姐,“我一开始怕死了唱不好被你撵下台,因为都说你挑。你怎么就指了我配你作旦?”
王梨说凤翔你也是好胜不服输的性子。我开你玩笑,你脸红了还要气呼呼地吐出瓜子壳要和我去民政局。唱戏的人,天赋嗓音身段敬业都重要,脾气对味最重要。
那个“也”字终于让陈凤翔琢磨透了:赵兰有脾气。
赵兰在省城的车祸早就传遍了文化系统,王梨丢下排练的一大半子人三天。团里怨声连连又无可奈何,谁让她才是最大的腕儿。
回来后的王梨对着大家再三赔罪,姿态低得不能再低,再请大家吃了几日夜宵才过去。
王梨那几天吃不下,心神更不在席间。也只有陈凤翔知道因为谁。
可惜王梨和陈凤翔作为好朋友的这个“好”字儿,绕开了王梨身上的那层纱,她心底自以为藏得极深的秘密被罩着八风不动。
但陈凤翔就是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儿。
叩开了王梨的家门,闻着屋内的酒气霉气,看着大师姐那双无神的眼睛,陈凤翔说,“王梨师姐,我等你洗澡换衣服出门。”
“去哪儿?”向来爱护嗓子的王梨此时喉咙沙哑,眼窝突得像难民。
“去看赵兰,看你们狗-日的唱什么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