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林安直挺挺地倒地,屋内其余的几名副将方才反应过来。“林副将做错了何事,竟遭姑娘如此毒手!”
“阿萱姑娘今日不给我们一个交代,我等决不罢休!”
他们都是一同前来,给粱煜汇报近期军务的。可阿萱突然就杀了他们其中一人,若是不弄清楚个所以然来,谁能保证下一个死的不是自己?衣袖擦拭过染了血的匕首,回鞘,收入腰间。“通敌卖国,死有余辜。”
她说得云淡风轻,好似方才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鸡般寻常。“通敌卖国?”
这可是能株连九族的重罪!“姑娘可有证据?”
一名副将问。阿萱抬眸淡淡扫了他一眼,“没有。”
“你!”
几名副将都怒了,杀了人还随意污蔑,简直无法无天!却听一道清冷寡淡的声音响起,“都退下。”
是粱煜。语气,听不出喜怒,便是连神情都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却让这些出生入死惯了的武将一个个都不敢再出声。哪怕心中有那么多的不解与愤怒,却还是纷纷拱手行礼,退出了书房。顺道着将林安的尸首也带走了。书房内便只剩下了阿萱跟粱煜,以及弥漫在空气中的,阵阵血腥味。粱煜的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手臂随意地架在扶手上,静默地盯着阿萱。“为何杀他?”
清冷的声音,不带半点情绪,更没有半分责怪。他知道,这丫头怒气冲冲地进来杀了林安,必然有她的理由。阿萱抬眸看他。那一双幽深的双眸,如同黑夜,每每与之对视,彷如都会被吸入其中。世人皆道,镇远王粱煜心狠手辣,残暴不仁,可大棠上下,还是有许多贵家女子敌不过他俊逸不凡的外表,心心念念着想要嫁给他。她也不例外。上辈子,自懂事那日起,她就想要嫁给他。不同于对别人,粱煜对她,总是多了几分纵容。所以,她以为自己是特别的,是与众不同的,是他的偏爱与例外。可最后她才发现,她只是他处心积虑布下的一枚弃子……粱煜身后的墙上,还悬着那把挂着血玉的长剑。上辈子惨死的情节,历历在目,阿萱的双眸不自觉便涨了个通红,牙根都快被她给咬碎了。她很想冲上去往他心口捅上两刀,问他为什么要那么对自己!问问他,究竟把她当成了什么!可,终究还是忍了下来。她强迫自己平静地开口,“没什么,只是梦到林安与突厥勾结害了我的性命罢了。”
闻言,粱煜的黑眸染上了几分寒意。梦?她仅仅因为一个梦,就杀了他手底下最得力的副将?薄唇轻启,染着几分愠怒,“你觉得,本王信?”
阿萱没回答,往旁边一坐,低垂着眸子不再看他。这让粱煜觉得事情似乎没有那么简单。于是又问,“还梦到了什么?”
阿萱冷笑了一声,“还梦到爷让我驻守孤城,可我在孤城被困三个月,粮草断绝,爷却迟迟不来相救。他们说,爷是放弃了孤城,也放弃了我。”
哪怕是忍了又忍,可话到最后,声音还是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甚至,带着一丝丝不易察觉的哭腔。委屈与愤怒交织,她用尽了全力,才让那即将冲破眼眶的泪水压了下去。但,粱煜还是察觉到了。这丫头,是他一手养大的,最初捡回来那几日,便是连澡都是他亲自给她洗的。她的异常他岂会看不出来。“只是梦而已。”
难得的,他的语气竟是染上了几分宠溺,“孤城乃我大棠国土,哪怕偏远荒芜,本王也绝不会让突厥占去半分便宜。”
这样的回答,很是符合粱煜的性格。突厥凶残,每每占下一座城池便会下令屠城三日,哪怕是襁褓中的婴儿都不会放过。粱煜曾经说过,绝不会让突厥占下大棠一座城池,残杀大棠一个百姓!可……他分明没有来啊!他让她苦苦守了三个月,半路拦了她的军粮,甚至还将那把她讨要了几次都未能讨来的宝剑交给了紫瑜郡主,让她用那把剑,砍了她的脑袋!他明明,放弃了她!心口,撕裂一般的痛。阿萱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而艰难。“可比之歼灭突厥,小小一座孤城便不甚重要了,是不是?”
她又问。明明答案早已在上辈子知晓,却偏偏要问。粱煜打量着阿萱,眸心隐着不快,“你在质疑本王?”
“阿萱不敢。”
她沉声应着,声音莫名添了几分沙哑。“酒还未醒?”
粱煜又问。她昨夜与军中将士饮酒作乐,几乎醉成了一摊泥,眼下这幅状态,实在是让他很难不怀疑她眼下还醉着。阿萱还是低着头,双肩微微颤动着,轻笑了一声,“是啊,还未醒。”
话音落下,书房内好一阵沉默。她正好坐在背阴的位置,垂首的模样,让粱煜一时分辨不出她的表情。只觉得,她周身的气压,低沉得厉害。他的视线掠过那一滩尚未干涸的血迹,终于还是起身,走到了阿萱的面前。看着自己脚边突然出现的镶着银线的靴子,感受到男人那股强大的气息包裹而来,阿萱的心口猛地顿跳了一下。脑袋上,微微一沉。是他的大手覆在了她的头顶,轻柔地抚着。“若与歼灭突厥相比,孤城的确不重要。但若你在,本王就绝不会放弃。”
他的声音,难得透着温柔。他在哄她。阿萱心口猛然一滞,抬眸看他,四目相对,眼泪顺着她的眼角落下。“爷此话,当真?”
粱煜的眸子不自觉一沉,这丫头怎么还哭了?他伸手替她拭去眼角的泪,这才道,“那是自然,别忘了,你的命是本王的。”
你的命是本王的,本王不让你死,你就死不得。这是她每每上战场之前,粱煜最常与她说的话。往日听来,是为她加油打气的。可今日听来,她只觉得讽刺。是啊,她的命是他的,所以他要她死,她不得不死!所以上辈子紫瑜郡主让她不要怨他,只当是把命还给他!所以……他说不会放弃她,她怎么能信!深吸一口气,她撩开了他的手,站起身,往旁边退了一步,拉开了她与他之间的距离,拱手俯身,“阿萱不太舒服,先下去休息了。”
说罢,不等粱煜再说什么,便转身大步离去。如今的她,还没有能力与粱煜撕破脸。别说这会儿一对一的,她也杀不了粱煜,便是杀了,又如何?她的仇人,可不止他一个!看着阿萱离去的背影,粱煜摩搓着自己落了空的手,眸间染了几分阴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