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的手微微发抖,这一次,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难言的感激。
就算路上已经使得这四个人归顺于己,可是眼前,是跟数千人为敌,而且,是汤彦言之凿凿的话,指证连城犯上作乱,想将孟家军归为己有,显然,已经有不少人,开始相信了。
可是他们四个,站在连城的身后,却居然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在这局势对连城没有丝毫优势的情形下,说出了这样的话。
他们,并不知道,连城部署的兵力也已经赶到了。
所以他们,是已经下定了决心,赔上一条性命。
而且眼前的形势,看来已经是连城必输的局面,他们一会儿有任何保护连城的行为,不仅他们自己会死,他们的家人,连城也无力保护了。
这些,他们肯定是想到了的。
可是他们还是说了那句话。
连城深深地吸了口气,极缓极缓地点了点头,除了站在她最近的这四个人,没有人能够看见。
“汤叔叔,绍廷想要对付我,为什么不自己动手?”连城忽然问道。
见士兵已经开始相信自己的话,私下议论纷纷,汤彦并不整肃士兵的纪律,这个时候,只要士兵相信他的话,就不怕连城再行挑拨。
刚开始围住连城的车子时,汤彦并未想要自己现身,只是听到连城不断质问,导致军心浮动,人心不稳,担心这场行动的士兵居然信了连城的话被策反,汤彦才不得不现身。
而众人低声私语中,忽然听到连城清脆明亮的声音平稳一如往昔,汤彦的心里不禁打了个突,就连那些士兵,也都立时停了说话。
汤彦想不到连城会有这样一问,不由得一怔,随即道:“你虽然有贰心,代督军却总还顾念手足之情,不肯伤你,也不便对你亲自动手,命我请了大小姐,查明真相。”
连城清脆的笑声,如同银铃被风吹动。
这剑拔弩张的紧张局面里,这数千灰布军衣神态肃然的人群中,忽然响起了这样的笑声,自然让人诧异,而似乎又只有这一声笑,跟周围这春光浮动,方才相和相应。
见连城只是嘻笑,却并不说话,汤彦却有些沉不住气,抬头看了看天色,喝道:“大小姐,这并没有什么好笑。”
连城之所以不开口,便是在等待汤彦的反应,即便汤彦可以在这许多人之前面不改色的说谎,但只要有自己在场,他便不能不心虚。
“汤叔叔说了这么好笑的笑话,却不让人笑吗?”连城笑语盈盈,除了一直横在颈间的匕首作为要挟没有丝毫放松之外,言笑自若,倒像是眼前情景,是与汤彦相遇在某个宴席上。而这一声“汤叔叔”,含笑叫来,更是亲切无比。
汤彦重重“哼”了一声,对这个大小姐,他仍是心存忌惮,明明押送这几个犯人的行动是在后天,忽然提起,已经闹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大小姐,汤某不敢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口出戏言。”
连城不去理会,忽然话锋一转:“汤叔叔,若是绍廷的军队班师途中没有遇到什么伏击,那么他们在本省边界稍作整顿停留之后,恐怕后天也就回到郾城了吧?”
汤彦不知连城忽然这样问,有何用意,看样子又不像是在拖延时间,但心中总是不能不警惕,一时之间,竟没有回答。
“咦,这件事凡是军中之人,人人都可推想出来,就连郾城中的百姓,看了报纸,也知道个大概,可是汤叔叔不答,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连城没有给汤彦太多的时间,抓着他略微犹豫的间隙,加以逼问,却将“难言之隐”四个字,说得格外重了些。
“大小姐既然知道得这么清楚,何必定要问我。”汤彦道。
“我是怕人人都知道得清楚,汤叔叔你却不清楚啊。”连城笑吟吟地道。
汤彦喝道:“大小姐,你又何必拖延时间?代督军虽然不忍伤害你们的姐弟之情,但也说过你若是一意抗拒,他对你的手足之情,可不能保全了。”
连城笑道:“是吗?原来代督军还知道,我们之间有手足之情呢。这么说,我这个做姐姐的,若是当真如汤叔叔你所言,有意染指他的军权,那可真是其心可诛了。”连城着意加重了“如汤叔叔你所言”这几个字,汤彦的眼中有怒色一闪而过,只是连城离得远了,并没有看到他的神情。
“汤叔叔,算起来,代督军出征,已经四十六日了吧……”连城问道。
汤彦正在为连城方才的话而警惕,思忖该如何回应,听到连城这句问话,顺口答道:“对啊,怎么了?”
“这就是了。”连城笑了笑,说了这四个字,便不再说话。
连城的沉默,让汤彦有些沉不住气:“什么是了?”
“代督军命令你对付我,难道就没有告诉你,什么时间最合适吗?”连城扬起头,含笑道:“代督军从离开郾城到今日,一共四十六日,若非遇到埋伏,后天便会回到郾城。前前后后四十七八天这么久,为什么你偏偏选在今天动手?你就丝毫不觉得,时间太仓促了吗?”
“我……我只是遵照代督军的吩咐,相机行事。”汤彦道。
“若是代督军的仗打得更顺利一些,或者不在我省边界整顿而是直接回到郾城,恰好今日就回来了呢?”连城的笑已经没有了方才如珠的清脆,渐渐变得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