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别多想,梦里都是虚妄。怎么,怎么可能呢。”
“是啊,梦中都是虚妄,怎么可能呢。”洛信原低声叹道,”他虽相貌偏柔,面如好女,但胸襟雄壮,天下哪有女子有如此胆略。”
说到这里,他的声线渐渐温柔下去,“多少人被他的外表模样骗了去。朕却知道,他向来胆大得很,多少人不敢想的事,他敢想;多少人不敢做的事,他敢去做。铲除郗党,就连林思时都劝朕,过几年再动手,忍忍,再忍忍。只有雪卿劝朕,多年忍辱,卧薪尝胆,时机足够了。是时候放手一搏。”
说到这里,他露出了遗憾的神色,幽幽道,“若他是女子,乔装为官十年……算是欺君之罪了。”
碰——邢以宁再次撞到了贵妃榻的木脚。
洛信原依然没有在意,大度地摆了摆手。
嘴里说着足以抄家族灭的惊心动魄的‘欺君之罪’,他的唇边却浮现出一丝近乎向往的温柔笑意,
“欺君是不赦大罪。他若犯了如此大罪,便是他的老师也无法求情。朕可以光明正大把他罢官下狱。从此,世上再无梅学士,只有朕的雪卿。”
邢以宁的衣摆袖口都开始细微发抖,脸上勉强笑着,笑容却比哭还难看,“陛下,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邢以宁。”洛信原转过视线,幽幽地对着窗边,“你早看出来了吧。”
邢以宁死撑着,“陛下在说什么,臣不明白——”
洛信原笑了笑,“跟朕装糊涂。上次微服去梅家探病那夜,朕失了自控,你不是当场看出来了?再矢口否认,就不怕朕也治你个欺君之罪?”
邢以宁哑口无言,冷汗涔涔而下,跪倒在地。
“陛下,臣是大夫!对人体知觉敏锐!若是看不出端倪,还如何做御医!但臣……臣一个字也没向梅学士透露!”
“若是你曾向他透露了一个字,此刻你还能好好地站在此处?”洛信原淡笑,“还好你是个聪明人。朕向来喜欢聪明人。”
邢以宁的后背瞬间激起一层后怕的冷汗,俯身行稽首大礼。
“陛下圣明。”
洛信原却再次突兀地换了个话题。
“甜梦香。”
他的指尖摩挲着掌心的乳白色香丸,“朕已经备好了。人,就在宫里。只需在炉里点燃这香,送进去,正好他今夜又醉着。暖帐生香,让他无知无觉地承了宠,从此留在朕身边……”
邢以宁脸色大变,才直起身,再度伏地跪请,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陛下!”他惊吓得声音都变了,“陛下!慎思啊陛下!”
邢以宁肝胆欲裂,想起今夜若是点起甜梦香,让陛下入了帐的后果;又想起刚才那句‘身为女子,为官十年,欺君之罪’,梅雪卿的下场……
不知哪里突然迸发的勇气,他豁出命去,扑过去死死抱住洛信原的双腿,几乎喊破了音,
“陛下,想想雪卿十年伴驾!隆冬深夜,为了维护陛下,冲撞郗贼被罚,几乎冻死在冰雪中!从此落下一身伤病!耿耿忠臣,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陛下!求陛下放过雪卿!成全一世贤君良臣的青史佳话!”
洛信原坐着没动。
原本松松握着一粒甜梦香丸的手掌猛然攥紧。片刻之后,重新缓缓松开了。
摊开手掌,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晦暗的目光垂下,久久地凝视着手里已经被捏成齑粉的香丸。
哒!
窗外的流水细竹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清脆声响仿佛一声惊雷,震醒了迷雾深林徘徊游荡的暗夜野兽。
洛信原起身走到窗边,拉开整扇木窗。
在呼啸的夜风之中,把手里的香丸碎屑纷纷扬扬撒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