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凡来之前,米建国领着一帮男人搭灵棚,挂椁头纸,报丧,打棺材……乡下的葬礼往往比婚礼还麻烦,不过米雅是未婚的年轻女子,丧仪稍微简单一点,死后也不能葬在祖坟。
听上去有些不近人情,然而民间习俗就是这样,总是不吝于让生前可怜的人死后更可怜。
沈蕙正坐在女儿旁边,不哭不闹,只是呆呆看着。亲戚中不管真心还是假意,都上前劝慰。最后,她被大家好说歹说地劝进了屋里。
院中只留下米建国、陶夕,还有跪在灵床前的高凡。米建国和陶夕远远地坐在墙根下,一边烧纸钱一边往灵床的方向看。
米雅孤零零地躺在院子正中央,手脚和脸都牢牢藏在裹尸布下面,纹丝不动。她的身姿隐约可见。那些他曽在夜里欣赏过的,在白天描摹过的,年轻优美的肌理线条,现在正裹在这块麻布里面。她不再热情,也不再活泼,她冷得像个冰坨子。
米建国走到高凡身旁,小声说:“别跪在地上,你想让她眼看着你挨冻吗!”
高凡什么话都不说,只是直愣愣地盯着眼前一方土地。
米建国声音不觉哽咽:“外边天冷,进屋吧,明天你能送送她,每年忌日在她坟头上柱香,说句知心话就够了。”
高凡突然抬头看他,乞求着说:“叔叔,就让我在这陪她吧。”
米建国愣了一下,低头瞟一眼自己鞋尖,又转到高凡脸上,然后说:“我们不打算原谅你,可是也不想追究了。小雅已经走了,责怪你有什么意义呢?”
“叔叔,求求您!”高凡说着,重重磕了个头,“我不是求您的原谅,只是如果不能跪着直到她下葬,我无法原谅自己!”
米建国想了想,转身走回墙根边上,盯着烧纸钱的火光,仿佛做什么思想斗争似的。半晌,他对陶夕小声说:“进屋吧。”
陶夕转头看高凡,犹豫片刻还是摇头,说:“叔叔,我还有话要跟他谈。”
米建国点点头,顶着寒风进了屋。老树上的白幡飘起来,又降下去。
陶夕在高凡身边蹲下,冷静地问:“你知道米雅是怎么自杀的吗?”
高凡依旧盯着眼前的土地,不发一言。
“她选了最丑陋的死法。她跳楼,从八楼往下跳。”陶夕顿了顿,“她的右脸全碎了。”
高凡双肩一抖。他想起自己的那幅画,米雅微笑着的右脸,像暖阳下绽放的葵花。
陶夕继续说:“她那天穿着婚纱。”
高凡跪直的身体一下子垮了,好半天才哆嗦着嘴唇说:“我会在这陪她到下葬。”
陶夕听见这句话却冷笑,尖锐地说:“你抖得这么厉害,是恐惧,还是悲伤?或者你只是觉得冷而已。”
“我当然……”
“你怎么不敢抬头呢?”陶夕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他,“你抬头来看她啊,你们不是很相爱的吗?”
高凡仿佛被箭矢击中,抬头看向严严实实的裹尸布,眼神却始终闪烁着无法定下来。
突然想起的敲门声解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