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迅速垂下眸子,
将情绪从记忆中抽离出来,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路安岩十分识趣,并没有强迫他去做什么,整理了一下子自己的衣服,便温声道:“朕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蓝茗送走皇帝松了口气,面前的宫墙足有两人高,圈起来的这一片天空好像都比外面的阴沉许多,他站在门前良久,深秋的夜里时常刮风,他穿的单薄,更显得人影萧瑟,他却恍然不觉,怔愣地望着那轮月,心中的那点迷茫漂浮出来,他这么做是值得的么?
不过他也没得选。
风月馆培养他这么多年,为的就是能用到他的一日,别人都能做到的,怎的到了他这里就要推脱起来?
何况这还是那人提出来的。
他脸色苍白,鸦黑的睫毛落下一层淡淡的阴影,看不清眼中情绪,手心摊开,上面落满了冰冷的月光,他的掌纹乱七八糟地分裂着,是难得的孤寡短命,他看了一会儿,收起手心,自嘲地笑了一声,若真是孤寡短命,倒好了。
“你还想在这里站多久?”
蓝茗听见陌生的男声,疑惑地抬起头,庭院的树上蹲着一个男人,很是陌生,男人撇撇嘴,从树上一跃而下,稳稳落在蓝茗的面前,男人转过身,坚实的后背对着他,道:“跟我走。”
蓝茗愣了一下,往后退了半步,便听见男人不耐烦的声音响起,“怎么,你还真想做娘娘啊?”
蓝茗沉默了一下,爬上了男人的背。
男人在夜风中疾奔,蓝茗眼睁睁看着熟悉的楼宇一个个路过,他低声道:“不是百里飞让你来的?”
“不是,”男人忽然一顿,“算了,你当作是他也行。”
蓝茗心倏地紧绷起来,他伏在男人肩上,喉咙里的问句都咽了下去,风吹得他的衣袍猎猎作响,只见底下的房屋越来越眼熟,他皱着眉,脸色难看道:“你是温府的人?”
男人咳了一声,“我是沈邈,你不用怕我。”
沈邈从怀里掏出一个簪子递向身后,蓝茗看清后,眼前蓦地一下全花了,他指尖一颤,还带着沈邈体温的簪子暖烘烘的,他嘴唇半掀地翘着,“好,我知道了,你们要我做什么?”
沈邈嘶了一声,又想不起信中内容了,他憋了半晌,才开口:“嗯……明日我再告诉你。”
第102章
蓝茗被安置在了沈邈的院子里,是老村长的要求,想着在沈邈眼皮子底下盯着总归是安全些,他们都知道温凌灈对沈邈的看重。
半夜蓝茗被梦魇惊醒,他浑身汗津津地,乌发都湿漉漉黏在脸颊两侧,嘴唇干涸泛白,无力地躺了一会儿,刚想叫人这才记起自己不在宫中了,蓝茗屋子里不似在宫中有宫仆伺候,不过他也不是娇气的人,过去早就习惯了一个人,摸索着从床上爬了起来,一路赤脚走到桌边灌了一口凉茶,他身上的亵衣已经湿透了,透出里面苍白的皮肉,他撩起黏在脸颊的湿发往身后一泼,整个人放弛了。
之前的梦太过逼真,那人震怒的面容也历历在目,好像要从脑子里蹦出来,那些蕴藏着怒气的诘问将他压得死死地完全无法反驳,他也迷茫不知所措,他是怎么就脑子一热做出这样糊涂的事情来,最后他才归罪于那壶饮尽的茶水,但是已经饮尽也没有证据,他便默默认下了这罪,而代价便是那人的疏远,这一切都难以让他承受。
蓝茗吐出一口浊气,双手撑着桌子的边缘,磕出一道深红色的印子,他闭了闭眼,而黑暗中传来的呼吸声那样清晰,他身子一僵,没有睁眼,不管等待他的是什么,他都不想面对,而那呼吸声越来越近,人还未到身侧,那一阵熟悉的幽香便先笼住了他。
他猛地转过身,果然就着朦胧清冷的月光看见那人冷漠的一张脸,他心口倏地一痛,却被他刻意地忽略过去,在惊喜下那点痛实在不值一提,他吞咽了一下,尽量让自己的情绪显得没那么激动,“你……你怎么来了?”
百里飞难得没穿长裙,他穿了一身黑色短打,头发绑在脑后,黢黑的瞳孔阴鸷地盯着蓝茗,盯得蓝茗脊背发凉,而他沉默了半晌,才开口:“接近刘家村的人,无论如何都要见上一面。”
蓝茗心骤然一沉,百里飞果然没让他惊喜太久,找他的原因他其实已经猜到,但还抱有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现在幻想破灭,浑身躁动的血液也凉透了,他睁着那双愁绪满满的眼,讷讷道:“嗯,我,我知道了。”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百里飞移开了落在蓝茗脸上的目光,“你在宫里可发生了什么?”
蓝茗思索了一会儿,近他所能地把那些搜刮来的宫中消息一股脑儿倾倒出来,还未说完便被百里飞不耐烦地打断了,“我是问你在宫中可还好?”
蓝茗顿了顿,眼眶酸涩不已,眼前百里飞的脸融进水雾里,他努力地憋着,想将百里飞的面容看得再仔细一些,却还是控制不住上涌的泪,两行濡湿的泪往下淌,他慌乱地抬起手蹭着脸颊,“还,还好。”
“我没有,没有被圣上……”他吸了吸鼻子,脸颊上滚烫一片,也不知是热泪的温度还是臊的,剩下的话难以启齿地噎在喉咙里,一双手忽然摸上了他的脸,他怔愣之间,干燥温热的手蹭去他睫毛上沾落的泪珠。
“我知道。”百里飞说完便又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