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黎被关在苍云山的地牢之中,此时已是三月,正是蛇类蜕皮的季节。因着缺水,阿黎身上的皮粗糙的不成样子。
自那日修真大会之后,陆吾一次也没来看过她,她觉得有些失落,好像那个人已经把她给忘了。
恍惚中,她似乎做了个梦,梦里又回到最初跟陆吾相依为命的日子。那段日子虽然短暂,却充满了快乐。
陆吾捡到她的时候,也是在她蜕皮的日子。那时她初初学会化形,全身的力气都在化形时消耗殆尽,等到蜕皮才发现自己竟然连下水都做不到,便只能咬牙硬挺着在大太阳下坚持,就这样不眠不休的坚持了数日,忽然有一桶冰水从天而降,淋在她的身上,她似是久旱逢甘露,拼命的吸收着身上的水分。这时,一道温和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别急,不够的话我再去打,湖里的水凉,别把皮肤冻坏了。”
阿黎费力的抬起眼来看他,只见他一袭青衣,风姿胜雪。只一眼,便再也忘不掉。
陆吾来的时候,阿黎已经皱成一团,他命人拎了一桶水,将阿黎放进去,令她慢慢苏醒。
阿黎睁开眼便看见端坐在窗边的陆吾,他穿了一件天青色的道袍,倚在桌边安静的看书。她突然想起有一回,也是这样燥热的季节,陆吾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便就着月光趴在桌边看书,她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硬拱到他怀里,一阵青烟,便化作了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那时候陆吾穷困潦倒,连顿饱饭也给不了她,因此她化作的人身纤细又瘦弱,别有一番动人的风姿。
陆吾本就年轻,又恰逢这样燥热的时节,便稀里糊涂的同她一番云雨,没有夫妻之名却有了夫妻之实。
这些事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阿黎不知道为什么又会想起这个,只是眼下,她望着自己粗糙的皮肤,不禁有些难过。
陆吾知道她醒了,目光淡淡的望过来。他似乎也想起什么,轻叹一声,略略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同她说了一个故事:
当年陆吾的爹是修真界赫赫有名的捉妖师,一手创立了苍云山这个修真界第一门派,却在不惑之年突然逝世,大家都以为老掌门是突然恶疾,没人想到这完全是莫云一手策划的,为了得到掌门之位,他不惜谋害了对他情深义重的林老掌门,事后更是装出慈眉善目的样子收陆吾为徒,甚至扬言要让他接任下一任掌门,事实上却在暗中陷害他,想要斩草除根。至于凌霜,根本不是莫云的女儿,她不过是莫云捡来扰乱大家视线的一枚棋子,让大家误会他莫云对陆吾比对亲生闺女还好,以此来洗清自己陷害陆吾,谋害老掌门的嫌疑。
然而莫云千算万算,却没料到陆吾和凌霜那么小的孩子,却如此早慧,早就洞悉了真相,却一直默默忍耐着,直到莫云终于忍不住出手,这才将计就计利用阿黎除掉了他。凌霜更是一举揭露了莫云谋害前任掌门的真相,整个修真界一片哗然,只是,莫云的死毕竟需要有人来背负,而阿黎,正是最恰当的人选。
阿黎心头有些闷闷地,昂起头看他:“你不要我了吗?”
对上她亮晶晶的眸子,陆吾话到了嘴边又生生打了个转,出来的时候便换了一番说辞,他安抚阿黎:“怎么会呢,届时我会想办法救你的。”
后来,陆吾果然没有食言。不过一个多月的光景,阿黎便再次被带出了地牢。彼时,陆吾已经成为了整个苍云山的掌门,一声令下,天下俯首。但他却对着阿黎笑的十分苦涩:“我虽然名义上是苍云山掌门,实际上并无实权,想要救你,还得说服一些元老。而这次凌霜被妖邪所伤,只有你的胆汁能够救命,只要你救了她,我便有了光明正大放了你的理由,而凌霜也会因此死心塌地的支持我。”
阿黎知道,陆吾说得有理,心里却仍是坠坠不安。似是察觉到了她的担忧,陆吾亲亲她的额头,宽慰:你若是不愿意,也无妨,我仍旧会想办法救你出来,只不过要耽误些时日罢了。”
陆吾到底还是顾念她的,如此,阿黎心底的最后一丝忧虑也荡然无存,当即爽快的点头,同意了去救凌霜。
凌霜对陆吾极好,整个苍云山里里外外无人不知的那种好。如今凌霜性命危急,全苍云山上上下下都在看着他,看他会如何对待这个视他如生命的女子。
阿黎到的时候,陆吾正神色复杂的紧盯着床上面色苍白的女子,听得她来,面上飞快的闪过一丝喜色。阿黎心头一暖,她想,他仍旧是喜欢她的,只不过碍于情势不便表露罢了。这样想着,便觉得即使每隔一个时辰便要将即将愈合的七寸豁开,生生挤出胆汁也无妨。为了陆吾,没有什么事是不可以的。
只是,她却是忘了,陆吾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欣喜,也有可能是为着她能救凌霜。
阿黎虽然修行了两百余年,但其实天真烂漫的紧,像是凡间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似的,极为怕疼,偏偏凌霜的病非百年修为的蛇妖胆汁不可救,阿黎不懂医术,陆吾说什么她便信什么。只是每日每夜七寸处的伤口刚有些愈合,便要再次被生生撕开,硬挤出一碗又一碗的胆汁,着实令阿黎有些承受不住。有一回,她疼得实在受不了了,便试着同陆吾商量,话刚开了头,便被陆吾打断,他像是极为高兴,同她道:“就快了,再有几日凌霜便好了,到时候我们就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陆吾眼底的欣喜不似作伪,阿黎尚未说完的话便被生生咽了下去,再难开口。
就这样持续了整整四十九日,终于有一天,原本来取药的药童却没有按时来,阿黎有些担忧,不知是否苍云山出了什么事,她想出去找人问一下,却因为连日为凌霜供药而元气大伤,竟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她想起陆吾似乎说过,在凌霜痊愈之前,她的胆汁一日都不能停,否则便会前功尽弃。但她又不确定,陆吾是真的说过这话,还是自己记错了。阿黎只思考了一小会儿,便决定放弃这个问题。是不是说过又有什么要紧,要紧地是,只要凌霜痊愈了,她就能同陆吾永远在一起,再也不用提心掉胆的过日子,她喜欢他现在神采飞扬的样子,对于阿黎来说,陆吾是天,是心中的白月光,是她一生的依靠。
兴许那取药的小童今日有事耽搁了也不一定,这样想着,阿黎便心无旁骛的继续按时抽取自己的胆汁,只是房间里的胆汁堆了一碗又一碗,那取药的小童却没始终没有来。原本之前小童过来的时候总会给阿黎带一碗活肌生血的药,保证阿黎的生命安全,但现在小童不来,那被阿黎嫌弃难闻的汤药自然也没有,阿黎就这样咬着牙坚持着,心中唯一的信念就是陆吾,直到她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这样巨大的伤害。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阿黎仿佛看见了当初那个风姿胜雪的青衣男子。
阿黎实在太累了,她似乎睡着了。梦里,她又回到了很多年以前,跟陆吾相依为命的日子。
那时候陆吾刚被逐出师门不久,还学不会低下高贵的头颅去做些糊口的活计,阿黎跟着他,日子过得一日比一日艰难。
有一回实在是饿得狠了,阿黎便偷偷去村子里偷鸡,那户农家的男主人碰巧是个猎户,见着阿黎也不害怕,只当她是比较大的蟒蛇,抽出斧头一下砍在阿黎的七寸上,她记着陆吾说的不能伤人无法反抗,便只好拼命逃跑,等陆吾发现的时候,她的伤口已经很深了,却还是昂着头欣喜地将鸡递给陆吾。陆吾颤抖着双手烤了鸡想要喂给她,她却因为伤口太深而无力吞咽,陆吾便去河边打了水,煮了一锅半生不熟的鸡汤喂给她吃。陆吾看着她艰难的吞咽,目光心疼极了,终于忍不住将她抱在怀里发誓:将来一定不会再让她经历这种苦楚。
阿黎是被陆吾如今的侍从唤醒的,原来那日药童没来是因为凌霜醒了,但却没有一个人记得通知她,等到陆吾记起来的时候,又因为苍云山的大小事务缠身而脱不开身,便因此派了侍从过来。
那侍从态度傲慢,交代完前因后果,给阿黎留下两只田鸡便走了。阿黎围着田鸡转了两圈,她七寸处的伤口很深,又因为抽取了太多的胆汁而过度虚弱,根本想不开嘴去吞咽田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