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床弩落在砸飞身后短矛之前,她会先被大弓撞死!
倒滑的弓在眼帘里飞速变大,下一秒接触到她的胸骨,便是一场骨断筋折的死亡。
她却没觉得害怕。
死就死罢,下辈子或许会更好。
她曾想过很多次,面临死亡自己会是怎样的,会不会也会惊叫畏惧,涕泪横流,和所有寻常人一样。
她其实偶尔也想做个平常女子,会痛哭会大笑,会撒娇会发疯,可是从三岁那一年,她空了一半的心,不得不用钢铁缝补,再然后,钢铁和血肉长在一起,也再分不清哪里是真。
此刻当真死亡降临,她失望地发现,原来自己还是那样。
百里幽心底叹了口气。
底下似乎有激烈的喧哗,还似乎有种熟悉的气息在迅速接近,她难得有点恍惚,眯起了眼睛。
飞滑的长弓,床弩的阴影,沉黑的夜空,蓝色的云。
蓝色的……云。
那是一个人的衣袂,带着一路拼杀而来的铁血和硝烟气息,却依旧云一般柔软,云一般飘逸,云一般从她脸颊上方拂过,落一阵淡香如雨。
那片云飞过,并没有在她身侧停留,却是向更高的地方飞去。
随即头顶床弩重重一响,似乎被谁狠狠踏了一脚,终于全部滑落,轰然一声撞下箭楼。
一只手自床弩的阴影下探出,一抄,便挽住了滑落的长弓。
弓尖在离百里幽胸口几寸的地方停住。
那人弃弓,再一抄,抄住了百里幽的手。
百里幽仰起头。
头顶上,还是当初街角初遇,在白色皑皑雪中和漫天梅花的盛放中,那般清美的颜容。
他倒挂在箭楼边沿,伸手紧紧拉着她的手腕,对她露出温润而清朗的笑容。
百里幽的眼神,顺着他微瘦而精致,琢玉般的手腕向上,落在彼此紧紧交握的手掌,再向上,停留在他春光暖日,流水横波的眼眸中。
那里是沧海,浩瀚平静,一轮日光映碧水滟滟万里,每一道波纹,都倒映两人相携垂挂的影子。
百里幽慢慢弯起唇角,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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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下欢声雷动,众人都仰头望着高高箭楼上携手相搀的男女,按住心口舒了一口气,苏沙靠在离百里幽很近的墙边,浑身发软,将脸靠在冰冷的城墙上。
王平遥手上一用力,将百里幽拉了上来,百里幽踏上平台时,半边肩膀因为受伤,略略向他怀里一倾,王平遥伸手来接,双手温柔地搀住了她,只是身子还是无意识地让出了点距离。
百里幽眼神一垂,似乎没有什么反应,但她很快站直,脱离了他的身体。
苏沙急急爬过来,伸出手在阶梯下接住百里幽,百里幽对王平遥点点头,轻声道:“上头危险,先下去。”接住苏沙的手,顺势又脱离了王平遥的搀扶。
王平遥有一瞬间没有动,垂着头,似乎在沉思,又似乎在端详自己的手,随即他笑了笑,又恢复了那种和风静日的姿态,跟着百里幽走下了箭楼。
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在踏及城墙那一刻便不再存在,百里幽平静,笔直,眼神明锐,王平遥微笑,温和,对谁都彬彬有礼。
此时西周军攻击百里幽失利,又恢复了对城墙的猛攻,大历这边因为百里幽的惊险渡劫胜利归来,士气振奋,双方又是一轮城头争夺战,只是此刻,西周军似乎还有后顾之忧,攻势不如先前猛烈。
百里幽在城头看了一会,先是发现龙安忽然不见了,便命人去找,回来的人说龙安下去帮忙巡城,百里幽也没在意,又想起先前在箭楼高处看见的西周军后方骚动,若有所悟对王平遥道:“刚才是你带人穿过敌阵的?那些都是江湖人士?”
“他们为我打掩护。”王平遥笑容似有歉意,“毕竟是江湖人士,一般不介入国家争端,他们能做的,就是牵制西周的士兵,好让我顺利过来。你不知道,整个北严城外三十里,都被西周兵封锁了。”
百里幽转头看他,此时就着晨曦微光,才看见他其实一身狼狈,素来整洁的蓝衣,此刻染满血点和泥土,衣襟撕掉半块,连鬓角都似乎被削去了一点,可以想见刚才他单枪匹马横穿西周军队而过,经历的是怎样一场激烈的拼杀。
四面士兵们都投以仰慕的目光——单枪匹马闯万军,虽千万人吾往矣,世间一等英雄,不过如此!
“看不出来王先生文质彬彬。”王千总笑道,“竟有此等无上武力与勇气,尤其后者,当此危难之时,越发难得——百里姑娘好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