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然一声响,轿顶真的被冲翻了,一条红衣人影冲轿而出,半空中一声娇笑,脚尖在轿身上轻轻一点,身子如惊鸿般一掠不见。
每个人的眼神在震惊之后,都添了玩味——国舅轿子里藏着个女人?难怪刚才不下轿。
国舅爷一低头看见,眼神暴怒,伸手便要将那状纸撕掉。
忽然人影一闪,宰相郭云以他那个年纪绝对达不到的敏捷,迅速蹿了出来,一把就接过了那封状纸,扬眉笑道:“国舅真是光风霁月,胸怀浩荡!真真好男儿所为!既然国舅已经接下状纸,按照我大历律令,您应当回避,由三公会同法司会审,这状纸还是交给我吧。”
“胡说,”国舅霍然站起,伸手就去夺状纸,“这种胡言乱语的状纸,如何能准?以民告当朝国舅,流配千里,来人呀,给我把这无视朝廷法纪,擅自冲撞官轿的刁民给打死!”
“国舅。”郭云把手一缩,刚才的笑意已经不见,冷然道,“您熟读大历律法,今天怎么当着下属的面,说出这样字字荒谬的话来?状纸还未查实,如何能先判定它胡言乱语?您接下状纸万众所见,这便意味着朝廷准状,如何能够自己否定?以民告官足可流配,但是以民告国舅,我大历律法上却没有处罚,更何况乱棍打死?国舅,您代表朝廷,这些话,还是收回的好!”
“状告国舅的状纸,宰相你也敢接?”
“如何不敢?”郭云眉毛一挑,“再说老夫可无权去接,只有当朝国舅或亲王可以接,您——接了!”
“那不是我接的!”国舅脸色紫胀。
“哦?”郭云忽然又笑了,小胡子一撇一撇,“那是谁接的呢?”
国舅保养良好的小白脸忽然更紫,张张嘴,终究是没说得出话来。
郭云斜瞥他一眼,硬板板地道:“或者国舅可以到太后面前折辩一下,老臣是不能论断的。”
国舅干脆把嘴闭成蚌壳了。
两人这一番唇枪舌剑,四面的官员都已听呆了,至于百姓,早已驱散开去。只是众人还不肯走远,都在远处兴奋地指指点点。
杨旷看着这两个朝中大佬当街唇枪舌剑,大汗滚滚而下——这下好了,直接卷入最高等级的朝争中去了,听闻三公一直和国舅不对付,还以为这些贵人好歹能维持住场面功夫,谁知道吵起架来,也就是村巷农夫的水准。
“国舅爷,郭大宰相。”安雨润此时终于插上话,急忙上前施礼,道,“太后有令,一切重大刑案,当地黄衣卫都有权监督或参与侦缉,黄衣卫安雨润,愿为两位效犬马之劳。”
“正当如此,”国舅松口气,立即接话,“本官觉得……”
“下官,襄阳同知百里幽。”忽然一个清清冷冷的女声,打断了他的话。
听到这个名字,大佬们都眉头一挑,国舅霍然抬头,连郭云都赶紧转过身来,睁大了老眼,看那模样,恨不得掏个眼镜出来立即戴上。
百里幽已经走上前来,一手还扶着两腿有点发软的何睦。
大佬们眼神一缩。对面的女子,穿着合身的官服,女子穿男子官服,一般总会觉得有些古怪,大历官员的官服颜色又是靛青色,很厚重的颜色,把人的脸总会衬得灰扑扑的。但这样的衣服穿在眼前这个女子身上,只令人觉得挺拔,傲然立在地平线那端。
国舅的眼神缩起,他很快想起,面前这个女子,虽然出身微末,却能算上皇朝最高统治者的敌人,马上,也会是他的敌人。
郭云的老眼里,却充满欣赏,如果说之前他听说太史阑的事情,还觉得有夸大的成分,可今日一见本人,感受到那般超拔少见的气质,阅遍天下英杰的老臣立即觉得,所谓传言,果真不虚也!
“百里幽,你有什么话说?”郭云眼看国舅似乎要说话的样子,赶紧抢先。
“下官以为,黄衣卫不适合参与此案。”百里幽淡淡道,“何睦今日拦国舅告状之前,下官刚刚也接了一张状纸。根据那张状纸叙述的内容,下官以为,黄衣卫理应回避。”
“什么状纸?”国舅和郭云异口同声,随即两人对视一眼。
噼里啪啦似有火花。
百里幽丝毫不受影响,对郭云躬了一躬,“已经涉及案件秘密,不宜在此地谈及,请国舅和大人移步总督府或襄阳府,择日开审之后,下官自然会令首告者出面。”
“那是自然。”郭云立即对自己随从道,“将状纸誊抄一份,连同今日事一并写个折子,快马传驿回京,请陛下和太后旨意,着大司徒大司马及刑部尚书立即赶来襄阳城,择日开审。”
郭云的人领命而去,国舅和安雨润,阴冷地注视着那人的背影,国舅对安雨润使了个眼色,安雨润不动声色点了下头,便要退下。
百里幽忽然道:“此案也和黄衣卫安大人有关联,请郭宰相对此有所安排。”
“百里幽你是要血口喷人吗?”安雨润站定,冷笑。
“百里同知。”郭云和颜悦色地道,“这话不能轻易说,是有人状告黄衣卫吗?状纸如何说?”
“是,”百里幽一点头,“龙和岭残余盗匪,状告黄衣卫指挥使安雨润,为虎作伥,杀人灭口。”
她只说了这两句,便闭嘴,郭云更加眉开眼笑地道,“啊,那就是有嫌疑了,按照律令,王子犯法与民同罪,黄衣卫知法犯法更罪加一等,此刻虽然还没查实,但安指挥使身有嫌疑,理当暂停黄衣卫指挥使之职。老夫觉得,暂停不必了,但是安指挥使最近不宜再回黄衣卫,并指挥黄衣卫诸般事务,黄衣卫可暂由南境总督府代管,待安大人洗清冤屈后,自当官复原职。”
他巴拉巴拉说完,也不管国舅和安雨润什么脸色。
安雨润咬着下唇,一声不出,郭云每句话都扯出朝廷律令,她无法反驳,她也可以不买郭云的帐,但最起码,她现在是无法正大光明的离开,去安排堵截郭云派往朝廷报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