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我看到小叔从远处的灯光深处走出来,因为明暗的关系,有种风尘仆仆的错觉,他羞赧的对我说:&ldo;我来接替你。你已经在这里待了好几个晚上了,你回去睡吧。&rdo;我点点头,在他欲言又止的时候我主动地说:&ldo;小叔,这种事情,只要你情我愿就不是错,你不用想太多,至少我往后,不可能再像过去那样对你推心置腹,我没有什么话好和你讲了。你有你的苦衷,我也有我的。&rdo;然后我一个人来到医院的大门口,深夜的龙城就这样和我撞了个满怀。医院门口的这条街,夜夜灯火不熄。全国各地的风味小吃店静静地呆在各自盘踞的地方,等待着那些照顾病人的人进来吃夜宵,庸常生活总是会在心力交瘁的时候给人一个恰到好处的拥抱,提醒你,活着这件事,并不总是那么艰辛。我的电话接着响了。里面传出一个疲倦的声音:&ldo;西决,是我,我回来了。&rdo;他们都说一个女孩子出国以后会长胖的,尤其是去北美的女孩子,还好,郑东霓没有。我像个博物馆讲解员那样,带着她穿越人民医院那些复杂的走廊。她跟在我的身后,一言不发。我已经记不清,上一次看到她素面朝天的多少年前的事情。似乎只要醒着,她的脸上就带着妆。看到我的时候,她对我笑笑,说:&ldo;嘲笑我吧,我变成了货真价实的黄脸婆。&rdo;其实她不施脂粉的样子更年轻,大半年的小城生活似乎让她朴素了下来。她穿了一件很简单的格子外套和一双平底的靴子,衬得她的脸更干净。我们终于停在了大伯的病房门口。她说:&ldo;你先别进来。&rdo;我了解,她想要和她的父母单独待一会儿。但是两秒钟以后她就跑了出来,一副惊疑的表情:&ldo;西决你开什么玩笑,我要去看我爸爸。&rdo;我比她更惊讶。她照我肩膀上打了一下:&ldo;里面床上的那个是个什么东西?根本就是条巨型蜥蜴。我爸爸到哪儿去了?&rdo;她突然间住了嘴,顷刻间面如土色。我用力地捏捏她的肩膀,鼓励她:&ldo;我陪着你进去。&rdo;大伯还在酣睡。被子上面露出他色泽奇怪、看上去肿胀的脸,大妈这个时候出现在病房门口,手里拿着空脸盆。大妈看到郑东霓,点点头,说:&ldo;他还要睡几个小时才醒,你跟着西决回三叔家,过一会儿再来。&rdo;似乎她完全不知道她的女儿刚刚经过千里迢迢跋山涉水的路程。&ldo;我等他醒来。&rdo;郑东霓冷冷地说。他们家的人就算这样,从来不称呼对方。&ldo;先回去吧。&rdo;大妈笑了笑,&ldo;你在这里也没有用,一会儿你三婶会来,多你一个人,我们都碍手碍脚的。&rdo;她自如的说,&ldo;其实你回来做什么?这么大的人了,做事情还是没有脑子,你三叔三婶这几天都挺辛苦,你跑回来人家还得照顾你。&rdo;我默默地注视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郑东霓很尴尬地站在那里,然后,我在她的眼睛里又看到了那种熟悉的、一瞬间被仇恨点燃的东西。她挺直了脊背,仰起脸,慢慢地说:&ldo;他情况严不严重?&rdo;大妈漠然地说:&ldo;他现在不会讲话了,面瘫,也不大能走路。不过医生说,恢复的好的话,还是可以拄着拐杖走走的‐‐你不用这么看着我,我不会跟你要钱,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我能想办法应付。&rdo;&ldo;是吗?&rdo;郑东霓像她少女时那样,粲然一笑,&ldo;他怎么还不死啊。&rdo;大妈连眼皮都不抬一下:&ldo;你可以当他死了,反正我会照顾他,没有人会拖累你的。你走吧,你不用再回来。&rdo;&ldo;我说过,&rdo;大妈嘴角边深刻的纹路紧张地若隐若现,&ldo;我活一天,你别想。你这辈子就是他的女儿,你不甘心也没用,想做鉴定除非我死。&rdo;&ldo;我不会罢休的,&rdo;郑东霓恶狠狠的说,&ldo;总有一天我要证明,我和这个人没关系。&rdo;&ldo;那你想做谁的女人?&rdo;大妈从鼻子里轻蔑地哼了一声,&ldo;那个当初和我有过一腿的男人如今是大钢铁公司的副总,你想去当人家的女儿?也不看看你自己配不配,人家儿女双全,凭什么认你。就凭你,十几岁就到新加坡去卖色相,哪个有头有脸的人家敢要这样的女儿?&rdo;&ldo;彼此彼此。&rdo;郑东霓扬起脸,&ldo;你又不是没卖过。我从小就看着这个男的因为你去卖把你打得落花流水,哭爹喊娘,一点廉耻都不要,到头来还满嘴都是替嫖客说话。贱。就凭你也好意思让我叫你妈?&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