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你别骂我‐‐&rdo;她怯生生地看着我。&ldo;算了。我们不说这个了,行吗?&rdo;&ldo;好。&rdo;她用力地点点头,&ldo;哥哥你真的还好吧,你看上去像是得病了‐‐&rdo;&ldo;南音,我现在不想回去,咱们随便去一个地方,好不好?&rdo;我拍了拍她的小脑袋。&ldo;赞成,我也不想回去。&rdo;‐‐哥哥,你要出去啊。带上我吧。‐‐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要去哪儿。‐‐你去哪儿都行,你把我带上吧。‐‐那你说我们去哪儿呢。‐‐我不知道,越远越好。行不行。这是童年时代,经常出现在我和南音之间的对白。那时候我还是个小孩,南音是个更小的小孩。我骑着一辆我爸爸留下来的巨大的二八车,混迹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我不知道自己会去什么地方,我只是想骑着我的单车变成一个看上去有个去处的行人。我总是带着南音,把她像个小动物那样放在前面的横梁上。她从来不在乎去哪,总是很高兴地享受着这种兜风。似乎对她而言,跟着一个比较大的孩子一起去一个什么地方,就可以证明她自己也长大了。尽管我们其实没有去处。在这个冬日的星期天的下午,我和南音又一次地,一起出发,去了没有去处的地方。我们随便坐了一辆公车,一开始,没有座位,到后来,座位渐渐空出来,我们并排坐下了。再后来,车上除了我们和司机之外,只剩下一排又一排的座位了。它们静静地和我们和平共处,在这种时候,它们才是活着的,我们是没有生命的东西。这辆车奔向城外,窗外的景致渐渐荒芜,或者说,只有在这个城市的边缘,还保留着一点我熟悉的,童年时代的气息。天色渐渐暗了,很多的车辆都打开了车灯。我在这些错落的灯火中看见了我爸爸曾经的冶金工程设计院。那是我爸爸魂归的地方。大伯他们车间里那些沸腾着的,火树银花的高炉就是我爸爸坐在这里设计出来的。小时候,我以为这个设计院的大楼就是世界上最神气的建筑物。终日出没着夹着巨大的图纸和绘图器械的成年人,出没着所有我认识的小孩的爸爸。我还以为那就是我长大以后必然的去处。现在我长大了,这栋楼已经这么破旧。郑南音很安静地抱着我的胳膊,她温热的小脸静静地贴着我的衣袖,一动不动。从很早以前,在她能看出我的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像这样,跑过来,紧紧地贴着我。那一年我十岁,我刚刚搬来三叔三婶家。那时候三叔家住在那个他们现在想要送给我的房子里。十几年前它是个新房子,整日散发着粉刷过后的气息。我就在这些崭新的气息里彻夜无眠,整夜整夜,睁着眼睛到天亮。你见过十岁的重度失眠患者吗,我就是。只是我还不懂那叫失眠,我只是觉得既然大家都睡了,但是我还睡不着,这就是错的。来三叔家的第一个晚上,我洗好了自己的袜子,把它晾在浴室里。没有任何一个人告诉过我应该这么做,但是我就是无师自通地认为,这是必须的。有水珠滴落下来,一滴一滴,滴在洁白的地砖上。这让我手足无措了,我很慌张地想着我是要找个东西先擦地,还是先把袜子拿下来重新拧一下。那段时间,每天,每天,那些往下滴的水珠都在这样折磨我。之后,我钻进被子里,等待司空见惯的无眠之夜。后来有一天,深夜里,四周岁的南音悄悄溜到我屋里来,我要她回去,她不肯,非常执着地钻到我的床上。一片彻底的黑暗中,只有她身上那种牛奶和水果的气味真切地提醒我这不是梦。她的小手和小脚像花蕾一样,轻轻地贴着我的身体,她说:&ldo;哥哥,我要你给我讲故事。&rdo;她总是在我东拉西扯,乱七八糟的故事里安然睡去,呼吸的声音像花瓣一样娇嫩,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信任。夜晚的南音,完全不是白天里那个骄横,任性,蛮不讲理,动不动就哭的小丫头。黑夜似乎有种神秘的力量,把她变得那么乖巧和懂事‐‐尽管这一切都只是发生在我看不见她的时候。&ldo;哥哥,还没有到站吗?&rdo;冬日的黄昏把她樱桃红的帽子变成了绛紫色,她这么问我的时候我心里暖和了一下,就好像我们真的是有目的地一样。&ldo;没有,这站的终点站在江村。&rdo;我说。其实我们心照不宣,我们的旅程不过是坐到终点站再坐回来。&ldo;江村,那已经出了龙城了吧。&rdo;她的声音懒洋洋的。